新年，总是热闹非凡的。
杜宅里，天还未亮就忙碌起来，中间还伴随着几声痛呼和抱怨声。总算，在天亮的时候彻底安静了下来。
苏九早早起身梳洗，按照习俗，她要给杜峰敬上第一杯热茶。走到大堂，杜峰已经坐在上面了。
“女儿祝爹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撩起衣袍跪在杜峰身前，然后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好好好，地上湿冷，快起快起。”杜峰笑得合不拢嘴，赶紧伸手拉着女儿起来，又从桌上拿了一个红包塞到她手里。
“谢谢爹。”乖乖站起来站到一旁。
接下来李宁几人才走上前，开口说：“祝老爷身体健康，万事如意。”话虽然俗气老套得很，杜峰依然听了开心。一人给了一个红包。几人又一一说了好话，听得杜峰很是高兴。
“就你们会说话。”
“话说的甜，老爷小姐多给些红包。”洪风一向会说话，一番话又说得杜峰眼角的皱纹多了几根。
杜峰笑骂一句：“掉到钱眼里了吧，红包自然少不了你们的。”摆摆手，站起身。“好了，吃早饭吧。”
“老爷，早饭可全是小姐亲手做的。”王宁凑上去笑道。“小姐抢了我们的活计。”
“没事，都过年了，你们也能顺便歇一歇。”
“嗯。”几人扶着杜峰走到了饭桌前依次坐下。饭菜摆了一桌子，皮蛋瘦肉粥，外加五六个小菜，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这一桌子放到店里，肯定不下百两。”
“洪风，我发现你最近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好了好了，吃饭吧。”招招手，刚动筷子，就见一个身影自前门而来。
苏九看着眼前的人儿，笑开了。“你来了。”
“嗯。”凤白点点头，走到杜峰面前。“我来给杜伯父拜年，伯父不会嫌我来得太早了吧。”身后的婢女适时地走出来，将一份厚礼摆到桌子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伯父请笑纳。”
“来都来了，带什么贺礼。”佯怒看了凤白一眼。
凤白勾唇一笑，睨了眼苏九。“这可不行，若是我空手而来，苏苏会把我赶出门的。”
“她敢。”杜峰轻哼了一声转而喜笑颜开。“还没有吃饭吧？坐下来一起吃。”洪风早已经小跑去厨房，重新拿了一副碗筷过来，摆在了饭桌上。
“好。”笑着坐下了。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夜凉如水，凄寒的月光倾泻而下，平静无波的湖面，倒映着明月银白的身影，愈加显得莹白透亮。
庭院里，苏九与凤白裹着厚厚的棉被，身旁放着火炉，手里握着一个暖炉。在两人身旁，各自放着几个酒壶，炉上烫着的酒芳香四溢，添了几分暖意。
看的久了，苏九偏头看向身旁的人，月光皎洁白亮，让她的脸更加莹白，眸子更加黑亮，带着一丝丝朦胧，孤傲，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她忽然就笑出了声。
凤白回头看她。“笑什么？”
“想起了几句诗。”
“什么诗？”
“我念给你听。”清清嗓子，好让声音更加充满味道。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站在窗子前让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凤白沉默片刻，点头笑道：“很美。”
“是啊。”笑着抱起了双膝，就这样歪着头盯着凤白看，目光沉静而温柔。
凤白也歪着头看她。“怎么了？”
苏九摇摇头：“没什么，只是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酒的清香火热顺着喉咙滑下，舒适的舒了一口气。
凤白学着她的模样抱起了双膝，拿着杯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小九，你后悔吗？”
“不悔。”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小白，我并不会因为嫁人了而放弃什么。我有很多很多对我来说必须要做的事。我舍不下的还有很多，那是我坚持的理由。”
“呵……”轻笑了笑，凤白看着她认真而执拗的目光，心里觉得开心。曾经她孤身一人，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只不过认识苏九以后，就不想再过以前的生活。
“小九，很高兴认识你。”
苏九与她对视，片刻笑道：“你这么想很好。”伸出手推了推她，又很快的收回在被子里。“说说吧，你和凤纾那家伙怎么样了？”
“就那样呗。”无所谓的说。
“你不想嫁人？”
“我师傅曾给我算过一卦。凶，绝命，天水讼。可以说是天煞孤星。”
苏九笑了：“我竟不知，你是如此信命的人。”
“年幼时，家人皆因我而死，就连师傅也是。”
“那现在呢？”
“现在？”凤白勾唇妩媚一笑，贴近了苏九身边，“我不信。你这样离奇的事都会发生，那么我今后的人生，为什么要背负这样悲惨的命运。”
看着凤白眼里自信闪亮的光芒，苏九心里畅快。“我可是被神眷顾的人，你待在我身边，自然沾了我的福气。”
凤白瞪她：“杜大小姐，小心说话闪了舌头。”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远处有鞭炮声传来，吵闹却甚是喜庆。苏九望着远处黑色的，略发紫却空旷的天，不自觉的就入了神。
凤白推了推她：“小九，你又出神了。”
苏九回过神道：“我想起了烟花。”
“然后呢？”
“在我的老家，过年是非常热闹的。晚上时家家户户都会放烟花。那时候看多了，不觉得有多漂亮。可是现在再也回不去了。那些曾经觉得不重要的记忆，此时对于我却再珍贵不过了。”
“已经放过一次了。”凤白语气不自觉的放柔。“等来年，你一定能在过年时看到。”
“我很担心。”苏九忽然皱眉，不等凤白问就直接说了：“制造烟花的混合物，若运用得当会具有非常大的杀伤力。我担心它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
炸弹的威力她知道，即便只是半成品，对于这个冷兵器的时代而言，还是太过于震撼了。
“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凤白拍拍她的肩。
“嗯。”
洛王回京了。
不知怎么的，这个消息就传了出来。而随着洛王回京，往昔的记忆又重新在百姓脑海中鲜明起来。
洛王北宸扉，当今圣上的七皇叔，在百姓之中口碑实在不怎么好。邺城除了不知事的孩童，谁人不知洛王喜男风，府中面首无数，面貌种种不同，脾性两两有异。
据知情人透露，那些面首的眼耳口鼻，或多或少的都与定王有些相似。当年洛王府中最受宠的面首，眉眼身形最与定王相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甚至还会一点功夫，都说是定王的翻版。
后来定王受伤卧居王府，他竟敢私闯王府欲行不轨。圣上一怒之下将他发配至边远地区，非诏不得归。现在八年过去了，百姓也逐渐淡忘他，他却又回来了。
那天夜里她和北宸修遇见北宸扉，林清姿也见到了他。并且第二天就传出重病的消息。
苏九听凤白说完以后，她首先想到的是，洛王在当年是否和林清姿有纠葛。可是八年前，林清姿才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再怎么早熟，也不可能公开表示爱慕且闹得满城皆知。
“小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绝对做不来这种事。”一看到苏九的神色，凤白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两个人一见如故的做了朋友，那种绝无仅有的默契，只需要对方的一个眼神或动作，就能猜出对方的心思。
苏九皱了皱弯月似的眉，托着下巴思考起来：“你是说，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而且极可能是北宸扉。”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可是这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如果定王真的对林清姿心生好感，他岂不是自讨苦吃。”
凤白听得不耐烦，站起来按着她的双肩让她坐下。“你只要知道，洛王回来，对林清姿一点好处都没有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这几年，林清姿爱慕定王之事愈演愈烈。以北宸扉那小心眼的程度来说，对林清姿简直就是灾难。但对于她来说，不也是灾难吗？苏九忽然明白过来。
“北宸扉对我会有意见吧。”
“这是肯定的。”
“所以这几天你才总是和我在一起。”
“这是肯定的。”苏九扶额。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这肯定是无辜躺枪。
“乱成一锅粥了。”她无奈。
“还好还好。“凤白在一旁幸灾乐祸。“你看啊，秀儿马上就要生了，前废太子马上就要谋反了，四月就是你的婚期，畅音阁也要开张了。在这种时候北宸扉也回来了，他肯定是要给你添堵的。”
“你能闭嘴吗？”苏九阴恻恻的看她。
凤白果断转移话题：“以前周子凡总来找你，怎么这几天，反而见不到他的踪影了。”
苏九无奈摇头，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他呀，就是个傻子。成亲前不准见面，否则不吉利。他果真就不来了。”
“这也算他的一份心意！”
“不说这些了。北宸扉回来，当官的要疯了吧。。”
“是啊，”凤白点头，手撑着下巴不在意的模样。“连那家伙都上朝去了。”
“你就不担心？”
“你就不担心？”凤白原话反问她一句。
苏九奇怪的看着她。“担心谁？”
“定王呗。城中的传言你也知道，不担心那位王爷？”
“犯不着。”站起身。“好了，我们去看看畅音阁。”
金銮大殿上，北宸轩沉着脸坐在龙椅之上，目光放在殿下的男人身上。“洛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回京。”
“皇上，臣离京多年，思念故土才私自回京。臣有罪，请皇上赐罪。”男人俯身，头低得更低了。
“你是觉得朕奈何不了你，是吗？”
“臣不敢。”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北宸轩瞪着这个男人，胸口剧烈起伏。当初将他发配至边远地区，理由本就不充分，可这男人当真离京了，且一去就是八年。
但是，他现在回来了。当年的离经叛道，如今八年过去，若不是真心悔改，就必会变本加厉。他是自己的皇叔，还能有什么理由处置他。
凤纾抬头看了一眼皇上，转头看着北宸扉，后者也在看他，嘴角的笑容邪肆而狂妄，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又似乎不是。让他忍不住皱了眉。
似乎过了许久，久到大殿里的气氛，已经变得如一潭死水，压抑得不行。文离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拱手，垂眉，声音洪亮有力。
“皇上，洛王当年被发配至边远之地。依北青明律，发配流放者，非诏不得归。洛王殿下私自回京，皇上顾念叔侄之情，不愿将其治罪。皇恩浩荡，必将有感于天地。可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上理应惩罚。”
北宸扉的脸色瞬间变得阴婺，北宸轩看他这般，也不想因为此事坏了一位大臣。
“洛王既然回来，就在府中好生安歇，不要四处走动了。若是待不惯，可自行回封地。”
“臣遵旨。”
“皇上……”文离还想再说什么，北宸轩抬手制止了。
“不要再说了，退朝吧。”
“退朝。”长长的呼号声一声声传下去，文武百官跪送北宸轩离去。每一个人看着北宸扉的目光都不一样，鄙夷，轻视，惧怕，种种皆有。等到人都走光了，大殿里也只剩下了凤纾和北宸扉两人。
“你还没死心？”
“璃王说什么，本王听不懂。”摸摸衣袖，一派云淡风轻。
“别给我装傻，你的心思，天下谁人不知。”怒视着北宸扉，凤纾脸色很是可怕。
北宸扉神色冷淡，眉眼中的邪佞暴露了几分。“既然知道，那你还问什么。”
“可惜你回来晚了。”冷哼一声看着她。“他已经有心上人了。你晓得他的性子，若对一人倾心，死生不负。你若坏了他的心思，他会记恨你一辈子。”满意的在北宸扉脸上看到了几分不满，心思更活络起来。
“你该死心了，回你的封地去。”
“你以为凭这几句话，就可以使我转变心意吗？”拂袖，手背在身后，面色阴婺。“心上人？我倒要会会他的心上人，到底有什么能耐，能得到他的倾心。”
“就凭你是男的，她是女的。”凤纾懒得再和他废话，说多无益，何必费那口舌。甩袖离开了大殿。
北宸扉一人在大殿里沉思良久，嘴角露出一抹邪佞的微笑，转身随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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