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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二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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肥马身子动了动,京舒能看见他半边煞白的脸了:"你再借我点钱吧,有三千块就行,只要我度过今晚的难关,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

"你又开始赌了!"京舒脱口而出,"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没赌,我发誓再不赌了,这么晚了我来找你借钱,是帮我妈治病用的。晚饭那会儿她还好好的,半夜里下床倒了杯水,不知怎么就晕倒了。送到医院,医生说是中了风,得住院。可我们家里没钱了,不要说住院费,就连吃药打针的钱都没有了。否则,我能这么晚来打搅你吗?"

"你说的是真的?"京舒犹豫了一下。

"我保证没有骗你,如果我说假话,让我出门就让车给撞死!"

京舒从鼻子里往外哼了一声,望向肥马的目光里满是蔑视,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你要再敢骗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这些年,你可没少骗我。"

肥马身子向前进了一步,整个脑袋都从檐下的阴影里露出来。他的脸像是抹了层湿石灰,白得僵硬:"京舒你放心,你就是借我几个胆我也不敢再骗你了。"

京舒又哼了一声,心里已经烦透了面前这个胖子。他想到安晓惠还在楼上等着他,便想去取了钱来快些打发他走人。他摆摆手,示意肥马站在原地,自己推开厅门,却蓦然发现门里的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影。

京舒吓了一大跳,身上瞬间又出了层冷汗。肥马看他神色有异,便顺着他的目光往门里看。肥马也吓了一跳,整个人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这时,京舒已经看清了站在门边的人是安晓惠。

安晓惠穿了件短袖的圆领斜襟短衫,白色的丝绸面料上,彩色丝线绣出墨绿色的荷叶莲花。她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盘了起来,随随便便用一根红木的针簪穿过。她的手上,捏着一柄绘有仕女图案的团扇。她的整个人静静地伫立在黑暗里,像是已经完全融入到了黑暗之中。

京舒赶忙上前拉住她,轻声道:"你怎么下来了?"

安晓惠在他耳边低语说:"你不是让我下来看看河马是什么模样吗?"

京舒哑然一笑,拉住她的手与她一块儿上楼:"你现在见到河马是什么样了,其实我这同学小时候长得挺正常的,就是有一次得了病,在医院里被医生打错了针,身子就像气球一样迅速鼓了起来,皮肤也白得像个女人。"

"如果半夜里见到他,还真有点吓人。"安晓惠轻声说。

"他这人模样吓人,其实胆挺小的,以前跟我在我的后头,都被我骂怕了,有时候见到我都躲。"京舒揽着安晓惠的肩头,"你去睡吧,我给他取点钱打发他走就回去。"

安晓惠答应一声,到卧室门边忽然站住:"你可快点回来。"

这一刻,京舒心里生出许多柔情来。他的唇轻轻在女孩的唇上碰了一下,点头道:"放心好了,很快,我很快就回来。"

去书房里取了钱,京舒到楼下递到肥马手中。肥马像女人样多肉白皙的手汗津津地碰到了京舒的手,京舒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肥马的手冰凉,根本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热。肥马还在不住出汗,他已经连续两次用衣襟的下摆来擦汗了。京舒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说:"你真的那么热?"

"天太热了,火龙下凡,我们这些胖子非得被热死不可。"

京舒看肥马把钱抓在手里,面上现出那么多谄媚的表情,心里又烦了。他摆摆手:"好了好了,你要没什么事就回去吧,你妈还在医院等你呢。"

肥马应一声,点头哈腰地说:"我这就走,不耽误你睡觉了。"

他往门里瞅了瞅,眼神里忽然多了些暧昧:"刚才那小姑娘谁呀,什么时候又换人了,也不给哥几个言语一声。"

京舒生气了,重重一巴掌扇他脑门上:"她是谁不关你事。"

肥马嘻嘻笑着,转身穿越庭院,往大门口去。京舒下意识地跟在后面,目送肥马出门。他已经在里面关上大门了,忽然又打开,站在屋檐下冲着已走出五六米远的肥马道:"肥马!我们上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肥马停下转身,脸上还是嘻嘻笑着:"京舒你开什么玩笑,我们这拔人里就数你记性最好了,我们上次什么时候见面你会不记得?"

肥马哈哈笑着,竟然不理京舒,径自转身离开了。

京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里竟然有种怅惘,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一般。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回到楼上,他仍然神思恍惚,心里被一种无端的郁闷充满。

进到房里,安晓惠正倚坐在床上等他回来。安晓惠换上的那身绘有荷叶莲花的斜襟短袖上装,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极古典的女子,这跟京舒初次见到她时那个新潮的女孩简直判若俩人。京舒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生出来了,他远远地注视着床上的女孩,有种迫不及待上前拥抱女孩的愿望,但同时,又觉得像在欣赏一幅画,自己的任何举止,都会惊扰画中的人,那样,安晓惠就会像水波中的倒影一样,在一阵涟漪过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京舒知道自己已经深陷到了和安晓惠的爱情之中,因为爱而心生怯意。

安晓惠在他的怀里已经睡去,京舒醒着,思维却已变得模糊。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适中,但京舒却感到很热,心里像有团火,而皮肤却冷冰冰的。今夜似乎发生了些什么,京舒已经感觉到了心底某个角落开始不安,但却无法寻找到不安的根源。他因此变得精神恍惚,偏偏睡意对他又若即若离,不肯让他解脱。

今夜外面的月华泛着橘红的光晕,它们透过花格窗棂斜射到床边。这是京舒经历的最热的夏天,连月华仿佛都变得灼热了。花格窗棂前边,插着一只彩色的五角纸风车,没有风,风车却在轻轻地转动。京舒想起风车是傍晚时安晓惠自己折出来的,安晓惠的手很巧,折出来的风车精致极了,五角风叶上,还被她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京舒的心里,很快又被安晓惠占满。他好像是亲了亲身边女孩的额头,抑或没有,接着睡意忽地袭上来,他终于沉沉睡去。

6、井壁上的地鳖虫

我在第二天中午就知道了那晚发生的事。

这天清晨,京家老宅像以往一样静谧。时间刚过七点,京柏年已经挑着鸟笼从外面回来。这些年的将养,已经让当年那个骨瘦如柴的京家老三身体发福,没有人会再把他跟一个精神病患者联系起来。事实上,京柏年十余年前从精神病院出来之后,神智正常,已经与常人无异。那场大病耽误了他的青春,病愈后他变得清心寡欲,对婚嫁之事丝毫提不起兴趣来,因而至今仍独身一人,看来是要独自终老一生了。京柏年在生活中惟一感兴趣的就是养花养鸟,现在京家老宅前面的庭院里,已经让他与福伯料理得花木葱荣。每天早晨,天不亮,他就会挑上他的四只宝贝鸟儿去海城北郊的蔷薇河畔遛鸟。蔷薇河畔每天聚集了很多像京柏年这样的老头,大家以鸟会友,倒也悠闲自在。京柏年玩鸟,但对鸟的品种却并不讲究,他的四只鸟儿只是一般的画眉,都是自小便开始调教,就是开了鸟笼门也不会飞走。

京柏年出门遛鸟的时候,福伯也开始在庭院里修剪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福伯十余年前自京柏年出院起,从老家来到海城,便一直呆在京家老宅里。如今十余年过去了,福伯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生活,他惟一保留的是在乡下时额下的一缕胡须。如今胡须已尽花白,削瘦的福伯看上去便多了几分仙风道骨。

这天进门的时候,京柏年看到蹲在花丛中的福伯,突然想到今年福伯已经七十岁了,便想着抽空跟京舒说一声,今年替福伯做回寿。

京柏年将四只鸟笼挂在回廊下,从晾衣绳上取了一条毛巾擦汗。这天真是太热了,才七点钟,天上的日头便又毒又辣,像是要把整个城市都烤焦一般。京柏年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大声冲着回廊西侧的厨房叫福婶。

福婶应一声从厨房里出来,一件蓝布的短袖衬衫已经湿了一半。

"三爷,酸梅汤我一早就煮好了,知道你回来要喝,刚才我已经用瓶装了吊到井里阴凉,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

京柏年听了便笑:"这天热得反常,一天下来饭都不想吃。如果没了你做的酸梅汤,日子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福婶便摇头谦卑地道:"三爷说笑了,这人哪能不吃饭呢。"

京柏年不再多言,将毛巾搭在脖子上,弯腰时发现放在廊下长石凳上的香皂用完了。他正要说话,福婶已经回身去屋里取了块新的,递到他的手中。这时,京柏年心里想对福婶说声"谢谢",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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