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说说你的理由吧。”
影山步将文件夹合拢，却没有放回桌面，而是置于膝盖上。他上半身向后靠，重心压在椅背,一副笃定的神态,尽管神情冷淡，目光却紧紧钉在对面。
都路久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此时抱着胳膊微微歪头,唇边弧度柔和：“怎么,现在才怕我骗你吗？”
影山步只是冷笑一声：“我不是蠢货，能看出真假。只是……你到底图谋的是什么？”
“当然,你的聪慧有目共睹。”银发的男人微笑,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院中景色，说道,“文件你已经读得很明白了，我没什么可以解释的了。”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青年冷声质疑道：“如果你的改造也来自于401,为什么琴酒对你没有丝毫印象？”
窗边的男人转身看他,笑意淡淡：“很简单,因为他是实验体,而我是研究员。”
“研究员要用自己做实验？你们那么缺人吗？”
都路久司：“人当然是不缺的,那时候最不缺的就是人。但出于某些原因，我去报名了，然后——无事发生。”
“……他们没有发现你的改变？”影山步沉默片刻，反问道。
“战时的实验都尽可能缩短观察周期,那时候实验体死了也时常发生，而像我这样完全不符合实验预期的结果，观察了一段就放了。”
都路久司一改往日的说话风格，此时竟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靠在窗边，语气轻描淡写，绿色的眼瞳在半空某处落定，不知道是否在透过虚空遥望当年某段时空。
“我注意到……琴酒的时候，调取了他的档案，花了很久才确认他与我一样。”
影山步又沉默片刻，然后毫不客气地、甚至还有些讥讽地说道：“我以为你们会有些信念，而不是隐瞒实验结果。”
“贪生怕死，你想说这个是吗？”男人静静地勾了勾唇，看着影山步的眼睛，却没有直接反驳，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琴酒大约不会跟你说明，当然，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了解他自己的情况。他强化的是躯体素质，相对应的，成为了强大的单兵力量。”
“你觉得我呢？”
都路久司闲适地办坐在窗台边缘，微风自身后拂过他的银色短发，令人看到他的面孔，便会被如清风般和煦的气场抚慰。
完全看不出来对方的真实年龄，手上沾过多少鲜血，甚至此时在用温和的面孔讲述怎样跌宕离奇的经历。
黑发的年轻人缓缓地轻微摇了摇头：“我以为他……和你，都只是幸运地获得了时间的眷顾。”
“眷顾吗？”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弯了弯唇角，“或许吧。实际上，细胞的完美分化应该只是副作用，但我没有太多成功案例可以研究，只能说我观察的结果。”
说着他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一直在研究自己的大脑，很遗憾，我不能亲自给自己解剖，也没有那样的勇气。”
都路久司如愿看到青年情不自禁地瞪大双眼，吃惊莫名，微微一笑：“不像吗？”
影山步确实完全没料到这样的走向。
他确认都路久司所言为真，纯粹依靠的是系统提醒。
在他打开那份文件的同时，系统便提醒他触发了关键剧情节点，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他明白这是他应该走上的路——而这也正是他所渴求的。
一直以来，都路久司这个人物都十分神秘，天生自带的亲和感与真正的冰冷手段交织，给影山步以复杂的警惕感，就仿若伊甸园盘绕的巨蛇一样，巧言令色，又难掩鳞片摩挲的冰冷沙响。
而在此之前交锋时影山步极少得到有用情报，只是因为都路久司行事边缘化，看似并不重要，也没有威胁性，所以被他暂时搁置，敬而远之。
直到今天，突然被对方泄洪一般灌输了大量信息。
这些信息应该大部分都是真实的，因为都路久司笃定影山步如果想要遵守约定完成计划，那么即便有心跟琴酒核实，也是有限制的。
比如影山步不可能去拿着最核心的情报当面跟琴酒对峙，只要他还想达成目标。那么剩余的情报至少不会作假——而这已经足够勾勒出整体的脉络。
但不排除都路久司隐瞒了关键信息的可能性。
基于影山步对都路久司的印象，这种情况十有八九。
“不，我相信。”影山步微微点头，回答了先前都路久司的问题，“你的研究相当惊人，至少在这个领域中，没有人能够取得像我一样的实验成果。”
他是在说自己即是实验成果。
而他甚至只是都路久司可以弃之一旁的失败品。
都路久司看着他，却没有说出这个真相。至少这个失败品按道理来说并不知道他自己的命运到底是如何被生生扭转的，也不清楚这背后的一切道理。
因此才会有如今的单纯的信念。
单纯的幸福也是幸福，无知的幸福也是幸福。
这很好。
男人微笑：“大脑是很复杂的部位，我也并没有得到能够超越爱因斯坦的智力。但是我在某些方面的理解能力非常优秀。”
他说到这里时，仍然含笑，但是却没有任何自得或者夸大，因为听者能够明白，这绝不掺杂一点水分。
“当你读懂其他人就像读一页简历一样简单的时候，你就会立刻明白自己的处境。”
似乎是在为自己解释一样，都路久司平静道：“如果当时的我有现在的全知，或许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但时光倒流，我还是会一样明哲保身。”
影山步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当时都路久司因为某种原因参与了实验，在得到非□□方面的强化之后，开启了全新的视野，然后选择作为研究员留下。
或许当时的都路久司也没有发现延缓衰老的副作用，但是在之后的时间里，他没有继续参与研究项目，而是改换身份，隐瞒自己的与众不同，最终以一个新的身份再度加入了时隔几十年后迭代数次的组织。
除了现在的影山步之外，无人知晓都路久司的真正身世。
这也是都路久司拿出的诚意，是他最大的把柄。
影山步站起来，缓缓说道：“我很好奇。如果你需要我来做这件事的话，其实并不需要告诉我这么多。你有的是办法来控制我，直接的，间接的，比如影响我身边的人，催眠我本人，这些都比你目前做的风险更可控。你是过于相信自己，还是过于相信我？”
说罢，他忽然摇了摇头，哂笑道：“不，你已经影响过我了。我能看到Boss资料也是你引导的吧？一切机会都正好，资料室里没有你和琴酒的档案，却有Boss的。你想让我产生怀疑。但是你怎么预测出来的俄罗斯的暴雪？”
“……不，你没有预测。你只是把药放在那里，等我去发现，提醒我我的身份。那个朝琴酒注射药物的实验员，恐怕还是被你下过心理暗示。那种药物以前在琴酒身上成功过？”
影山步自顾自地说道：“看来是的，而且琴酒没有记忆，所以他更不会发现细小的马脚。”
“所以唯一的变数是我。”青年轻声说道，一字一句，“你没有料到的变数。”
都路久司闻言，定定地看向他。
黑发青年面孔已然成熟，然而皮肉之下的灵魂按理来说也不过二十六上下，对于已经在人世间苟活了漫长岁月的存在来说，实在是生嫩无比。
对于影山步这样，从命运的转动开始便由自己一手操纵的实验体来说，都路久司一直都是居高临下的。
不如说，他对于人心的理解细致入微，因此这人间种种变幻丝毫不出他所料，所以观察任何人都有一种天然的目下无尘。
此时他却讶然起来。
都路久司仿佛从未揣摩过影山步一样，忽然觉得新奇。
当影山步去俄罗斯之前，他的把握还只有八成，但当影山步推开他的办公室门时，他就笃定对方会配合他的计划。
可是方才影山步这一番话，无疑是在表明，对方很清楚都路久司长期以来所做的手脚。尽管现在看起来后知后觉，但不能排除影山步早有预料的可能性。
都路久司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才好整以暇地反问道：“这会影响你的选择吗？”
“不会。”影山步却摇了摇头，“很可惜，虽然我对你的安排有些不舒服，但是我们的目的一致。但是我希望你清楚，我们是合作关系，如果你有任何想法，都要跟我商量，而不是试图控制我的想法——我有很多想法。而我的行动也不会完全如你所料。”
都路久司忽然笑了起来：“抱歉，这是我的错，我明白了。”
他看着影山步拿着那叠文件站起身离开，送人出门时，微笑道：“我会记着你的提醒，尊重你的所有想法……包括琴酒不喜欢的那些。”
黑发青年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迎着都路久司的眼神凝视数秒之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
而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则站在门口，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唇边笑意更深，却不似往日那副角度固定的温煦微笑，显得格外愉快。
“影山步……没想到。或许比我想象中还要顺利。”
而脚步加速离开的影山步刚刚卸下影帝技能，暗暗咬牙，背后生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琴酒不喜欢什么？还能是什么，第一不喜欢老鼠，第二不喜欢条子。
都路这厮恐怕知道的比想象中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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