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昨日一夜风雪，满园的红梅却开得盛意恣肆，清晨的阳光似薄纱般将梅园的积雪笼罩，红梅与白雪，真教人想起“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官家安，皇后安。”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一行人身后传来。那身着赤霞色秀金襦裙外搭湖绿小袄的女子，随着步履不停，耳垂上的白玉珠缀，一荡一荡，在风中微微飘动。那是孙贵妃。
裴洛峤淡然一笑道:“贵妃不必多礼。”
“本来是想着折几枝梅的，没想到这样巧，竟碰到官家和皇后娘娘。”与孙贵妃同行的李婕妤笑道。
“今日婕妤怎愿意起的这样早，朕听你的侍女柳林说平日里可都像跟只小懒猫一样，睡到巳时才肯起。”皇帝笑道。
“妾听说梅园梅花现在开的最好，想着今日早些来才能挑些好的送给官家和皇后娘娘，还有…妾才不是柳林那个小丫头说的一样。”李婕妤嘟囔道。
这后宫如今最受宠的除魏昭月以外，就是这位李婕妤了。
“你整日和昭月腻在一起，今日怎么没见淑妃与你同来？”皇帝道。
“淑妃近日感了风寒，听太医说还在卧榻。”孙贵妃答道。
“怎么皇后好了，她又病了，怪不得朕前几日去看她，她都拒朕于门外…”皇帝蹙眉道。
“淑妃妹妹吉人天相，定会快些好起来。”裴洛峤笑道。
皇帝听罢又牵起裴洛峤的手轻拍笑道:“走罢，和朕一起去看看如意栽的梅树。”
…
都夷绕着昨天涉足过的地方找了许久但一直无果，心中的焦急渐渐化为泪水，那是他走时送她的，如今唯一的信物就这样被她弄丢了，她丧气的抓起一团雪向前抛去。
“哎呀！这是何人扔的雪球？”孙贵妃见裴洛峤裙摆那一小团散开的雪块捂嘴看向跌坐在雪地上的女孩儿道。
都夷闻声向拐角处望去，见一行华衣锦服的人正驻足在那里，她心中猛然一惊。
她伏在地上，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你的手指为何这样红？可是冻成这样的？”皇帝看着眼前的女孩手指被染的胭红道。
她微微直起身道:“回官家，这是不小心被染料所染的。”
待都夷直起身子，皇帝这才看清起她是谁，冷峻的脸便才露出笑容，伸手遇扶起她来笑道:“果然是你，朕记得你，你叫沈都夷，不过你为何要用染料？”
都夷连忙跪直身子躲开那欲搀着她胳膊的手掌。
“……”都夷看着皇帝身后的一众表情复杂的嫔妃，她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让那些女人误以为自己有意争宠夺目，思索片刻道:“回官家，这是奴婢昨日贴…”
话语被打断，孙贵妃捂嘴笑道:“是为了染银柳罢，这习俗虽在京都不常见，可江南却有此习俗，婕妤妹妹你说是不是？”
李婕妤生在江南对此十分了解，点头见众人疑惑，便详细讲述了一番。
“上回在公主的生辰宴上也是令人耳目一新，如此聪慧，待在司乐局可是委屈了。”皇帝目光温柔的注视着眼前的人柔声道。
“都是李司乐教的好…”都夷紧紧拽着衣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孙贵妃见皇帝痴迷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便暗暗勾了勾嘴角，搀起跪在地上的沈都夷，并理了理都夷的裙子笑道:“我的好妹妹，这几日司乐局弹来弹去就是那么几首曲子，也只有你沈氏弹唱的曲子能博得官家一悦，听说官家得了一副南海边贡的琵琶，官家可否带沈妹妹去瞧瞧？”语罢，她瞥向管家处。
“你可愿随朕回宫看看？”皇帝柔声道。
李婕妤也看出其中的端倪便道:“沈妹妹当然愿意了，妾等还没有此殊荣呢，你若是拒绝了，可是不知好歹了，你说是不是沈妹妹？”
皇帝看着眼前的像兔子一般胆怯女孩被这些口齿伶俐的御嫔们塞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怜惜着牵起都夷的手道:“你穿得这样单薄，待会朕叫梁英叫司饰局的人用那些余下的蜀锦给你裁件小袄吧。”
语罢，便直接牵起她，在众人注视下缓缓离开众人的视线。
“不…”都夷万分惊愕。他走的并不快可这却，让她觉得喘不过来气，都夷用力挣扎，可皇帝的手臂却愈来愈紧她不得逃离…
裴洛峤等人皆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傅容华蹙眉诧异道:“这…就走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们以后要多个妹妹了，这沈氏聪慧，更何况她长了那张易唤起官家心底那份回忆的脸呢。”孙贵妃不以为然笑道。
见众人不解，她却懒得再说下去，随意一拜，便告退了。
裴洛峤同众人相互客套寒暄后，皇帝不在，众人也便失了兴趣，没多久就只剩她与阿冬在梅园了。
阿冬见裴洛峤兀自往前走着一言不发，便抱怨道:“真是的，说好陪娘娘来赏梅，谁知半路出来个狐媚子…”
裴洛峤停下转身对阿冬道:“可不许随意说他人坏话，我倒看着那内人似乎不太愿意的样子每每想拒绝都被孙贵妃给阻止了…”
“这样冷的天，让娘娘出来赏梅，可最后人影都没了…”
裴洛峤轻笑出声道:“无妨，他本就不是我一个人的。”语罢她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道:“我现在只想让他平平安安的。”
“那您说官家会册封她么？”阿冬好奇道。
裴洛峤摇摇头:“看官家方才失了魂的样子，若临幸了必然会册封，可我看那姑娘虽然看着一副柔弱乖巧的样子，可内心却倔的很，可若没有…那姑娘以后的日子怕也是不好过的…”
“如意可还在宫里？”不知不觉裴洛峤就走到了那株梅树下。
“在的，将军上回说，过了上元节才回去…”阿冬道。
“他和家中的关系一直僵着，不回去也好。”裴洛峤望着这高大的梅树，心中忽然为这个异母弟感到酸涩。正月十五便是他的生辰，但更是他的母亲襄阳长公主仙逝的那天…
……
路上宫人众多，都夷不敢当众反抗，眼看着就到了庆元殿，此时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到了殿内，众宫人见皇帝亲昵的牵着一姑娘便识趣的退下并关好了门窗…
皇帝向桌上那副琵琶抬了抬下颌道:“可否再给朕弹一首玉楼春深？”
都夷只得颔首。这回曲子弹的实在不算好听，“碰”的一声打破殿中寂静，她太过紧张，以至于连琵琶都抱不稳了…
皇帝蹙眉，朝她微微抬手，目视床榻的方向:“扶我过去。”
都夷垂首恍若未闻，站在一旁想起那丢了的玉佩和留存在她记忆里的他的温言软语、轻颦浅笑在这一刻分外分明，她一阵心酸，两泊热泪便涌了出来。
“你在怕什么？”皇帝觉得无趣蹙眉道。
都夷闻声这才噙着泪水带着哭腔走过去颤声道:“官家，我…不想待在这里。”
“你不愿意服侍我？”皇帝目色冷了道。
都夷依旧抹着泪不作声响，殿中一片寂静，她愈来愈悲伤，忽然像个孩童般肆无忌惮地扬声哭着，在外侍立的宫人们闻声而进，好奇地探看着，而皇帝脸一沉，拿起旁边的玉盏子朝他们砸去，厉声朝他们喝道:“滚出去！”
…
裴如意方上阶梯那玉盏碎片便砸在了他的靴旁，见一众宫人跪地，里头还传来女孩的哭泣和喘气声，便向梁英问道:“官家因何…”
他看向梁英瞥向处这才发觉记录彤册的宫人正立于墙角下，他心下了然，微微向梁英行礼道:“那我过会儿再过来赴约…”
…
她任然哭的肝肠寸断，就算儿时被府中的兄弟姊妹欺负打骂也从如此伤心过。
“你今年多大了？”皇帝忽然道。
抽泣半晌都夷才吐出两个字道:“…十六。”语罢她又颤道:“奴婢丑陋不配服侍官家……”
闻此皇帝打断她颓然道:“朕记得初见她时，她同你一般大…”
见都夷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懵懂的看着眼他，他双目轻阖，思绪飘浮，沉默片刻后道:“她也同你这般抗拒朕。”
“她？官家是把我当成她了么…”都夷哑道。
“朕从来不信这世上容貌竟有如此相似之人，直到那天在玉瑶池看见了你，你与她竟有七分相似，这世上恐怕只有母女姊妹之间才能如此罢。”皇帝颓然道。
“可…奴婢并非官家心中所念之人…”都夷喏喏道。
“也对，她无人可替，方才是朕唐突了，你既然不愿意就回去吧…”皇帝叹道。
都夷闻此这才安心，似逃出生天一般，以手抚胸，缓缓退出内殿后便不顾众人惊诧的目光飞也似的跑出了庆元殿…
…
裴如意本是倚靠桅杆无聊等待，突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朝他这里飞奔过来，他见那女孩双目通红，头发凌乱，衣领散乱的一路狂奔……他微愣，呆呆的看向身后敞开的门扉，恍惚间，心跳像是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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