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光明媚，洛峤拽着被子直直卧在榻上，眼前晕了一轮又一轮，只觉得那春光离她真遥远，伸手亦不可及…
皇帝在阁外等候，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门扉打开里头传来了太医平缓而略带喜悦的声音:“皇后娘娘与皇嗣都无大碍，只是娘娘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怕是在生产前都要卧榻静养了。”
皇帝愣了片刻，才含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语罢便看着跪坐在一旁的都夷叹道:“这次多亏你，皇后才没事，你想要朕赏赐你什么？”
都夷冷淡道:“奴婢还未想好。”
“竟然如此，那便先着记你一个恩赏。”皇帝托起都夷的下巴叹道:“快给沈内人细细诊治，这样好的一张脸，若留疤可是不好了。”
众人目送皇帝走远，太医也上前为都夷擦拭伤口，索性都夷用手掐着那大猫儿的脖子，这伤口才不至于太深，只是此时双颊都有些红肿了，她望向铜镜里的自己两边脸颊都贴上了纱布，她放下铜镜长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会不会毁容…或许是搁下镜子的声音太重，惊醒了身后卧榻的洛峤。
“你还好么？”洛峤微微直起身语气有些虚弱怨道:“你傻啊，这样冒冒失失的冲上来，你可是女孩子，若日后真的花了脸可怎么好？”
都夷连忙摇头安慰笑道:“不碍事，不碍事，这伤不严重的，奴婢从前也总是受伤，可如今却一点疤痕也未留下。”
“你还说，手上还未好全呢。”
都夷见皇后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便打趣道:“真的没事呀，若娘娘担心我嫁不出去那倒是无妨，大不了奴婢就一辈子跟在您身边。”见洛峤还不放心便故意垂眸嘟嘴叹道:“哎…还是连您也嫌弃奴婢呀…”
洛峤听出都夷故意逗她笑，便轻轻推了推她的脑门微笑道:“你啊你，怎的还学会撒娇了？这倒是让我想起幼时的如意了。”
都夷却把重点放在了后半段惊讶道:“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撒娇？”
众宫人听着这惊叹的语气都捂嘴笑了起来，本是死气沉沉的宫殿，气氛忽然变得轻松。
洛峤回忆叹道:“也不全是。正月十五是襄阳长公主仙逝的那天，他如往常一样拿着小木剑来找我玩儿，那时的如意才不过四岁，我与阿娘都以为年幼的他对死亡的概念并不是很清楚，于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接过他手中的木剑同他一起玩了起来，可没想到跑着跑着他竟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我和阿娘面面相觑，下意识把年幼的他抱在怀里轻拍安慰，可过了好久他都没停下来，两只小手紧紧搂着我阿娘的颈脖不放，最后哭累了才渐渐在我阿娘怀里睡去，可那两只小手却依然拽着我母亲的衣领。”
语罢又笑道:“我母亲从未对我这样温柔过，那时八岁的我见阿娘手都抱麻了，他都不肯让我阿娘放他下来，我还有些吃醋了呢。”
没想到众星捧月的他，在失去母亲时是那样脆弱，正月十五…那不是他的生辰么，自己的生辰竟也是母亲的忌日…都夷本以为听到的是他的趣事，没想到竟是这样悲伤。
见皇后脸色还是不大好，她便道:“娘娘不宜劳累，还是快歇息罢…”
洛峤这才颔首，见都夷离去的背影忽的叫住了她，轻抚腹部笑道:“这次多谢你。”
都夷见她脸上洋溢的幸福心中默默哀叹，若她告诉皇后今日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者要害她孩子的人是她日思暮想的枕边人，那时不知她是作何感想…
…
福宁殿里太后的宫人正为她梳头，本就心情不畅，那小内人不知轻重，梳头时不慎扯下了太后几缕发丝，太后抚着鬓发怒视那宫人道:“你是要疼死哀家么！”
语罢又抓起那宫人的手打量一番，忆起方才观宁含情脉脉的眼神和皇帝那日在福宁殿警告她的话，手掌紧紧握住那白嫩的手直到尖尖的指甲在那细嫩的皮肤上划出红痕来，太后咬牙冷笑道:“一个宫人手保养的这样好是为了勾引官家还是世子殿下呢？来人给我剥了她的指甲！以免让她魅惑主子！”
蕙若见太后在众人面前失态，便上前小声道:“娘娘莫跟这小丫头生气，实在不行把她打发出去便是了…”语罢向那宫人使了使眼色让她赶紧退下。
太后长叹一口气道:“他果然如她母亲一样是只骚狐狸，难怪从前阿宁每晚总是偷偷跑出去，没想到竟是去见这个小贱人了！”
蕙若道:“殿下是个倔脾气，认定了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既然…殿下喜欢，还不如就直接赐给殿下当个妾侍，也好过来日做官家的御嫔。”
太后听罢拍桌怒道:“妾侍？你真是老糊涂了，她沈都夷连做我们阿宁的通房都不配！”
蕙若叹道:“可殿下正闹绝食呢，这只是权宜之计…”
“你是说先把阿宁哄好了，之后找机会再除了那个贱人？”太后侧首道。
蕙若道:“官家把沈氏放在皇后那里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找机会纳她为妃。就凭她母亲茹氏那点恩情，她这辈子怕是享尽恩宠了，生下皇子那是早晚的事，奴婢想，娘娘并不希望她诞下皇家血脉罢？”
太后这才舒展眉头道:“只怪哀家当初心软了些，早知如此，一知道她是茹曦月的女儿时哀家就应该把她杀了，她现在有人护着倒是不好下手了…”
蕙若提醒道:“娘娘如今应该把心思放在皇后那里。今日莲心那样推她，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却一点事都没有，这可不像太医说的那样胎像不稳…”
太后想到这里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冷笑道:“哀家再如何费心有什么用，经这么一闹腾，官家倒是不忍心了，说什么这孩子命大福大，再等等看万一是个公主呢。”
语罢又不以为然道:“罢了，日后有的是时间对付皇后，生下来有什么用，要养的大才行呐！只是如今可怜了我的温玉与阿宁好不容易有些进展，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沈都夷！”
蕙若却淡淡笑道:“孟二姑娘对世子颇为上心，世子也与她相谈甚欢，日后是个能讨丈夫欢心的姑娘，二人修成正果是早晚的事。至于那沈氏…奴婢想不过是殿下年少时的执念罢了…”
太后听罢脑海中忽然想起她的另一个侄女儿孟良玉，心中怨气由然而起:“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该让温玉嫁去裴家。也好过过亲家没结成，反倒成仇家了。”
“大姑娘也很好，只是福薄，若她没死，裴将军定会与她永结同心罢…”
蕙若暗叹，只觉得那是个可怜的姑娘，新婚之夜，夫君出征塞外，独守空房，而后战事告急夫君又鲜少归家。这裴二郎本就是个性子孤傲冷漠的主儿，又如何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
…
这几日宫中安宁无事，观宁听了蕙若一通劝阻便也开始进食了，只是一直闷闷不乐把自己锁在阁中不肯见人。
“姑母万安。”
孟温玉闻此消息，这几日像打了霜的茄子似的，一直提不起精神，闻观宁又因那内人与姑母闹了别扭，便听了母亲的劝告， 这才起身前来探望…
太后见她来自然高兴拍着她的手笑道:“还是你有孝心知道来看哀家。”
温玉暗自撇撇嘴寒暄半晌才试探问道:“听说阿宁这几日因为一内人与姑母您闹得不愉快，可…真有此事？”
“哪里的事？他不过是耍耍小孩子脾性，一时被那内人迷了心智，过几日就会好的。”太后蹙眉道。
温玉两根食指转弄着手中的方巾垂首道:“姑母不瞒您说，其实今日我特意前来就是为我与阿宁的婚事。他与那沈内人的事情我全然已经知道了，姑母不必把我蒙在鼓里。”
太后抚了抚温玉的小脸叹道:“好孩子，你放心就是，你既对阿宁有意，有姑母在，这段婚事还怕退了不成？”
温玉咬了咬嘴唇摇摇头心中酸楚道:“可妾虽有意，但郎君无情，阿宁喜欢的人不是我，若强行逼他娶了我，只会徒增厌恶罢了…”她孟温玉从来不想将来的枕边人心中装着别人。
太后有些不爽道:“可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一个身份低下的奴婢做我宁儿的世子妃吗？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是孟家唯一的嫡出女孩儿了，只有你，我们孟家自己人，才是世子妃最好的人选！”
孟家，孟家…果然又是为了为了孟家，姐姐的死难道还不够么？温玉自嘲的笑了笑，她与观宁之间不过又是一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罢了…
太后见温玉还有要说些什么便道:“行了，不要再忤逆哀家了，你容貌生的不必那沈氏差又博学多才，阿宁喜欢上你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见温玉渐渐顺从又含笑慈祥道:“去罢，去看看你未来的夫君如今好些了没有。”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般命令的口吻，温玉此时觉得从前这个温声细语的姑母变得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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