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素在这边义愤填膺，想为自己男人讨个公道，谁知当事人倒是很平静。
他说:“你这和尚当的也不是很到位，你该称呼朕为施主才是。”
顺治显然对他这个反应始料未及，表情错愕了好一阵儿。
景素内心狂叫，真爽！
我男人真是太帅了。
她小心思明显，康熙自然注意到了。
很快，顺治也注意到了她。
自己这了不起的儿子，十五年未来看望自己，今天倒是带来了个女子。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然后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忘我，很快就到了已经直不起腰的程度。
景素被他笑得有些害怕，便贴康熙贴的更紧，一只手仍是被他握着，另一只手挽住了他的手臂。
顺治终于笑够了，说话时还带着笑意:“皇额娘也是想不到吧，她千挑万选的继承人，最后和她那无情的丈夫，还有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呵呵，也就是我，都是一个样！”
他一双眼睛突然射向景素，说的话还是对着康熙:“你可得好好护着她，护得紧一点，若是被你那好祖母知道了，她可就活不成了。”
康熙伸手拍了拍景素的手，告诉她不要害怕。
这个瞬间，加上往前一点，眼前的他的所谓父亲，对他说着恶意十足的话的时候，他一直不愿回忆起的，十五年前，二人相见的场景，此刻清晰的浮现在眼前。
康熙有时候也不太能说得清自己怎么想的，他明明不喜欢这个父亲，也告诉自己不要对他抱有什么希望，可还是忍不住想来见见他，想听他说说话，想让他也能指引自己一下……
倒是痴心妄想。
他只会觉得自己命硬，挡了他那“第一子”的路！
那时才只有十五岁的康熙在听到这句话时，是难以置信的。
他头也不回的跑走，这个孝子他是装腻了，便跟憋着股劲儿一样。
十五年间，再未登门。
也许他就该像祖母所说，当这人已经离世才是最好，正如天下人所知道的那样。
可是他又不甘心。
明明他那么出色，怎么就得不到父亲的疼爱和称赞。
“皇祖母已经知道了。”
景素突然的张口，清泠泠的嗓音，把康熙从黑暗地狱中突然拽了出来，也打了顺治一个措手不及。
见顺治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带着疑惑，景素接着道:“皇祖母已经知道了，而我还活的好好的。”
景素朝着顺治服了服身子，算是给他请安。
“儿媳如今膝下已有三子一女，太子与我的情份，也如亲母子一般。”
“他们都健康聪慧，定能长命百岁。”
“儿媳也会长长久久地陪在玄烨身边，绝不重蹈皇祖父与皇阿玛覆辙。”
我不会短命，如果将来我走到了他的前头，我的玄烨也不会因为我的离开而舍弃江山百姓。
顺治听完景素的话，刚刚的威风已经不在，指着她的手指直颤。
景素一点不带怕的。
她在太皇太后面前，一直表现出顺从，甚至是有些软弱的模样，那是因为她敬爱她。
而这份敬爱的来源，在于这位老人家打心底里疼爱着玄烨。
可是面前这位，景素皱着眉看他，他简直拿玄烨当仇人。
这真的是气死她了。
康熙原本还有点愣愣的，等看到小姑娘已经站在自己前面，把他护在身后的同时，也没松开自己手的时候。
他终于回过神了。
不知道是被景素忤逆他气得，还是因为对景素的话感到不可置信，顺治指了景素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三个字:“不可能……”
康熙盯着景素的后脑勺，发丝乌黑的，圆溜溜的后脑勺，嘴角挑着，愉悦从心底里冒出来。
他往前跨跃一步，然后把景素往身后一拽。
“有什么不可能的？”
“朕不是你，素素也和董鄂氏不同，所以我们的结局，也和你们不同。”
顺治不知道被康熙说的言语中的哪一个字刺激到了，他抖得更厉害，面上怒气更盛:“你放肆！怎敢直呼你皇额娘的名讳！”
皇额娘，康熙笑笑，他皇额娘多了，你说得是哪个？除了被您废掉的一个皇后，你可还有三个皇后！
（顺治一共有四个皇后，一个被废掉的博尔济吉特氏，还有一个就是现在的太后，也是博尔济吉特氏，第三个是他追封的董鄂氏，还有一个就是康熙登基之后，自己的生母佟佳氏）
生死两皇后，这种荒唐事你也做得出来，置博尔济吉特氏族人为何地，又置整个科尔沁为何地？
要不是还有皇祖母压着，科尔沁还会不会忠于大清可真的说不准！
他这样想着，也干脆这样问了出来。
景素觉得康熙这样真的可能会把人直接气噶过去……
顺治这回是真的被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他的心中挚爱，在她死后，他为她举办了大规模的水陆道场，命足足108名僧人日夜吟诵为她祈福超度。
身后哀荣极尽奢华之能事。
他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不让世人忘了她吗？
“你做皇帝做得不开心，我不一样。”
康熙回忆多年前的那一刻，当初心中的澎湃，荡到如今。
“我六岁那年生日，想你能陪我，便偷偷跑到了太和殿去找你。你当时正在为你的四儿子大肆办着丧仪。”
“我没有等到你，在太和殿的左边月台上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一缕阳光射过来，我眯着眼往下看，心中升起了一股豪迈壮阔之气。”
康熙现在能用一个词描绘出来当时的感受了，当时只是很直白，也很大逆不道。
“我当时就想，我要做皇帝。”
“所以朕与你不一样，你是被推到了这个位置，而朕，从六岁开始，就想着要做一个好皇帝了。”
康熙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在跨出门口的那一刻，道:“朕不会再来慧居寺了，您尽管用剩下的年头好好怀念您那短命的爱妃与爱子，朕永远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慧空大师。”
这一次，他没有再叫他皇阿玛。
他想，刚刚往前跨出的一步，他自此便真的挣脱了心魔跨进了光明之中。
康熙干脆地走，不会再回头。
两个人牵着手，慢慢走出寺庙，沉默了一路。
景素想想，还是问他:“怎么想着带我过来见他？”
康熙停了一下脚步，有些懊悔，“因为快过年了。”
“从今年开始，往后的每一年，作为我的妻子，你都要接受命妇们的拜见。你会在我的身侧，长长久久。”
即使我现在不能立刻就让你做皇后，但是我也不会让你等太久，不会像董鄂氏，在临死之前也没能坐上皇后宝座。
康熙有点想往回走，告诉顺治这点，吓得景素连忙拽住他，你再说几句可就真能把你亲爹气死了，这事咱可不能干啊。
景素拽着他，继续往前走，不让康熙回去气人去，两人很快就走到了上山的那条路的路口处。
很陡的山，从上面往下看时，都知道下山的路不会轻松，雪天路滑，难度更是翻倍。
“玄烨。”
景素叫住了康熙，康熙低头，“嗯？”
“做皇帝很难，做个好皇帝更难。”
康熙把景素的手捧到嘴边，亲了亲，就是这个刚刚用身体挡住自己的小女子，把他往前推了一下，让他跨出了那至关重要的一步。
做个好皇帝，不再有一点点是为了给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人看，让他后悔。
为的是成全自己的野心，成就自己年幼时的凌云壮志，为的是天下苍生。
还要为了这个喜欢英雄的女人。
“嗯，我知道。”
康熙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先行往山下迈了一步。
然后转过身来，冲着她摊开手掌，仿若邀请。
“所以你陪着我好不好。”
眼前的男人站在一片银白的背景中，只旁边有一颗翠绿挺拔的苍柏。
他眼睛明亮闪烁如星辰，姿态潇洒，一身风流，蛊惑着她接受邀请。
景素从前就抵抗不了他，如今更是，于是把手放上去。
她声音很轻，但足够他能听到，且珍而重之。
“好。”
康熙展颜，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二人相扶着，走下山去。
如同走尽岁月。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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