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行也未曾料到, 太叔祖竟然能在这时候顿悟。
千年之前，凤九颜的修为就已经臻至巅峰，在这之上的风景, 已经无人能说得出一二。因为，无人知晓，就连凤凰, 也已经数千年不曾有过仙人以上的修为了, 他也只是在族谱之中见到过, 那时候, 他们曾被称之为——神。
凤舞行满心的豪迈与雄心壮志, 胸腔之间充斥着说不出的骄傲。
他自有记忆以来, 就一直听族内长老说起，太叔祖是数万年来，他们凤凰一族最有天赋的族人，堪比当年的元凤。
凤舞行对此并没有多真切的体验, 他的天赋在族人之中算是中下, 高端局可以说是跟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所以，太叔祖的强大, 于他而言，也只是一个传说罢了。直到此刻, 他亲眼看到太叔祖成神。
将秋秋抱回到自己怀里，凤舞行立刻带着幼崽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他倒是无碍，但幼崽还太小了, 怕是承受不住此番祥瑞。
秋秋天资聪颖, 根骨天赋俱是上佳, 无需贪图这点祥瑞。
小崽崽也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并没有拒绝凤舞行的动作，只是问道:“爹爹是遇到好事了吗？”
凤舞行点头:“是，天大的好事。”
秋秋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又问:“那，这个好事能让娘亲更好运吗？”
凤舞行又笑起来:“是啊，爹爹和娘亲都会更加好运，不会再让坏人得逞了。”
秋秋“哦”了一声，整只崽看上去喜气洋洋，昂着小脑袋看向半空中的父亲，又看看仍在安静打坐的娘亲，小小地长吁了一口气:“大家都好好的，秋秋就安心了呀。”
凤舞行“嗯”了一声，安抚地摸了摸小崽崽的绒毛。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比他整个少年时期都要惊心动魄，人心的险恶与贪婪，凸显的淋漓尽致，若不是太叔祖一同在此，他没有任何信心，能够避过此劫，更别说，拯救云笙的死劫了。
也是在此刻，他真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平庸，必须得好好修行了。从前那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此刻也显得格外狼狈。若是再不加倍努力，过不了几年，或许秋秋就能够超越他了，想想就丢人。
看了一会儿爹爹，秋秋便又转向了娘亲。既然爹爹没空盯着了，秋秋就得保护好娘亲，不能让别有用心的坏人接近娘亲。
就在弟子们绞尽脑汁猜测着，道君是什么种族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道嘹亮的凤鸣，瞬间压过了劫雷的声势，宛若空谷传音，清灵且悠扬，在沉闷的劫雷之下，更显婉转动听。
同一时间，凤九颜的身后，也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一只巨大的鸟儿张开双翼，仰天长鸣。
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冷淡且无情地睥睨着世间的一切。
“凤、凤凰？！”有人惊呼出声。
弟子们顿时哗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高贵冷艳的大鸟，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到了这尊贵的生灵。
对于这个小世界的修士来说，凤凰是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生灵，从未有人见过，也从未有人听闻关于凤凰的传言，除了这个称呼以及模糊的印象之外，无人知晓凤凰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又是怎样的一种特殊存在。
凤凰的形象，与他们在话本子或是古籍中所见，并不太一样。他张开的巨大双翼，全然不像是传说中那般，是火红的颜色，或者带着熊熊火焰。
道君的真身，是蓝白为主色，羽翼和尾羽，都是极为显眼的冰蓝色，看上去神秘又高贵。羽翼之上，也不是火焰，而是冰，将周边灵气都同化成了冰棱，挂在半空中，饱含着让人难以喘息的凛冽寒意。
许成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差一点儿憋出内伤来，他这点修为，在道君面前，完全不够看。丝毫不用怀疑，那些坠在凤凰身边的冰棱，随便掉下来一根，都会将招摇宗夷为平地。
秋秋也一眨不眨眼地盯着爹爹看，好像，上次看到爹爹的真身，都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就很兴奋，问道娘亲:“娘，你觉得好看吗？”
云笙心脏怦怦跳，瞬间心动，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她竟然会对一只凤凰一见钟情，难以自拔。
“好看，爹爹是不是最好看的凤凰呀？”
秋秋立刻回答:“才不是，秋秋才是最漂亮的！”
云笙顿时就回过神来了，看看凤九颜再看看秋秋，不愧是父女，几乎一模一样呢——她指的是颜色的排布。
一想到凤九颜幼时，也像是秋秋这般圆滚滚，是一只小肥啾，云笙顿时就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一笑，也吸引了周围不少弟子的目光。
“你们有没有觉得，秋秋跟道君好像呢。”
“嗯，确实有点像。”
人群一阵沉默，不敢直视道君真身，看一看幼崽也是很不错的。看着看着，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自动描绘幼时的道君。嗯，圆滚滚、小短腿、不足巴掌大……
突然就觉得不害怕了呢。
凤舞行:“……”
还好他不是冰凰。
人群安静了片刻，又有弟子猜测:“如此一来，这劫雷，还能不能降下啊？”
“不说劫雷可以淬炼躯体吗？那应该是降下来才好吧？”
旁边的弟子冷冷道:“也有修士在渡劫的时候，被劫雷给劈死了。”
“那是不是可以说，道君察觉这劫雷不太对，以顿悟破除云师姐的危机？”
这劫雷确实不太对劲，乌压压的、遮天蔽日，而且在头顶聚集了约莫有七八天的时间了，今日才有一点降下的趋向，闷雷一响，仿佛大地都在震颤，看着就让人害怕的很。
凤舞行站在后面，也听到了弟子们的猜测，忍不住眯起眼，抬眼看向上空。
只是结丹罢了，他觉得太叔祖并没有将劫雷放在眼里，不管它是不是不对劲，都不可能在太叔祖眼皮子底下，对师姐造成任何伤及性命的威胁。
而且，凤凰天生根骨强健，进阶的时候劫雷的声势自然也远超人族修士进阶，他还真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
但，既然好多人都在说这件事，那必然多少有些问题。
太叔祖这顿悟，倒是赶巧了。
凤舞行想着，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太叔祖没理由想不到，便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警惕着四周的情况，师姐那边，就全权交给太叔祖处理了，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秋秋。
不多会儿，苏晨桓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还带着无上宗的另外两位长老。
看到凤九颜身上的祥云，几人也顿时愕然。
本来还在扼腕叹息，自家弟子天赋也不差啊，同是被道君教导了一日，怎么云笙和周清流都结丹了，自家弟子却毫无动静？
苏晨桓正在让小弟子复盘那一日发生的所有事宜，冷不丁地，一抬头就看到了天际的变化，立刻就过来了，没有丝毫耽搁。当时他就知晓，这不像是云笙渡劫成功的祥云，果不其然！
但是万万没想到，竟会是此番景象？！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追问道君顿悟是因何，已经被展开了巨大羽翼的凤凰震惊到几乎失声，他曾无数次设想过，道君究竟来自何方，原身为何。
那样的天赋、那样的力量、那样洞察人心的犀利，都非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苏晨桓设想过无数的可能性，唯独不曾料到，竟然会是凤凰？！
但又觉得合情合理，再也没有比凤凰更适合道君清冷但又慈悲的胸怀了。
此时，劫雷再次发出闷响，脚下的山头都跟着颤抖了数十秒。
苏晨桓立刻回过神来，问道:“弟子察觉这劫雷过于浩大了，便过来看看能否帮得上忙。”
凤九颜没有回头，声音清朗，问他:“你确定劫雷过了？”
“是，无上宗弟子众多，这一辈当中结丹的不在少数，弟子已经为数十个小辈护法结丹了。这数十载，就未曾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劫雷，堪比元婴期渡劫。”
凤九颜没有作声，抬眼看向天迹，这才说道:“你们几个，只管留在外围，但凡有人想要闯进来，格杀勿论。”
苏晨桓心中一惊，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他不敢想，究竟是什么人想要针对道君夫人，但又不得不去想。
甚至，引劫雷而来，真的是修士的力量能够做到的吗？
秋秋站在凤舞行肩膀上，觉得脚脚有些累，便张开小翅膀趴了下来，抬起头看向父亲，大声问道:“爹爹，是有坏人要伤害娘亲吗？”
刚刚的话，她只听懂了一小部分，只不过天生的敏锐直觉，以及那些人的惶恐语气，让秋秋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开始不安。
凤九颜转向看向小崽崽，语气温柔地安抚她:“秋秋不要担心，爹爹在呢。秋秋和爹爹一起保护娘亲，好不好？”
秋秋操着小奶音应下:“好~”
劫雷探出头的时候，周边宗门的所有弟子都忍不住纷纷向这边看了过来，然后大家都露出了没有见识的惊叹表情。
“哇，这是要成仙的迹象吗？”
“这么大一片雷，到时候凝聚成一股劈下来，丹没成，人没了……”
“胡说什么呢？渡劫的人是云师姐！”
那名弟子立刻闭了嘴，盯着黑沉沉的天色看了一会儿，又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块留影石。如此异象，千载难逢，记录下来或许往后有用呢。
云笙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金丹，宛若一个炸至金黄的汤圆似的，看着美味极了。她忍不住吞下去又吐出来，反复了四五次，确定除了灵气的浓郁芬芳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味道，也不能让她有饱腹感，这才遗憾收手。
灵气正充沛，云笙摩拳擦掌，准备迎接劫雷。
一抬眼就看到乌压压的天空，以及隐藏在厚重乌云下面的电闪雷鸣，云笙吓了一大跳，金丹而已，这不是传说中正式踏上修仙之路的起点吗？
这么大阵势，是想要先考验一下修士的心理素质吗？
秋秋站在凤九颜的肩膀上，眼尖地第一时间就发现娘亲也拿起了法器，要跟头上的劫雷打架，立刻张开小翅膀，大声喊道:“娘，你要加油，秋秋会保护你哒！”
云笙也看了过来，顿时满心暖意，也跟着笑起来，对着秋秋挥了挥手，将储物袋里能用的符箓和法器都拿了出来。
秋秋很想回去娘亲身边，但是又怕让娘亲分心，娘亲最爱秋秋的呀。
凤九颜的声音也传了过来，一如既往地淡定清冷，给人无限安全感:“别慌，按照你自己的心意来就行，你身上的那件法衣，足以应对雷劫。”
云笙立刻就放心了，再看看身边的阵法，妥了，她的符箓大概率是用不到的，若是连凤九颜赠予她的法衣和这个阵法都挡不住的劫雷，她手里的其他东西，怕是更加没用了。
既然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云笙也不再多想，再次坐了下来，耐心等待着天雷降下。
金丹结成后，她的一下子就放大了许多倍，闭上眼睛，扩展视野，隐约能够看到厚重的云层后面，似乎隐藏着什么东西。
在察觉到云笙视线的刹那，那个东西也仿佛受到了惊吓，一下子就不见了。
云笙下意识地就追了过去，视线一下子透过了层层云雾，仿佛置身云海之上，宛若仙境。
她看到了一双眼睛。
而那双眼睛，此刻也正在看着她。
云笙不明所以，但她没有感受到恶意，就一直跟对方对视。她隐约觉察的到，那双眼睛，似乎是想要告诉她什么。
果然，不多会儿，她的识海中就出现了一幕从未见过的画面——封闭的空间，十分安静，没有风声没有水声，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显得不是那么顺畅。
像极了她从前在秘境里见识过的密闭石室，也就是传闻中的小黑屋。
小黑屋并不奇怪，诡异的是，她在小黑屋里，听到了一种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敲代码的声音。
云笙:“？”
集中注意力，再次仔细听了听，没错儿！确实有人在小黑屋里敲代码！
云笙继续往前探视，随即又听到了一个暴躁的声音:“怎么会有bug？！哪里出错了？明明我之前试运行过好几次了，都没有任何问题……正式运行这才多久，怎么就这么多bug了呢？艹艹艹，要死要死，赶紧修复……”
云笙:“？”
此刻她心跳如雷，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寻到了某些真相——穿书的真相。
劫雷降下的时候，凤九颜突然发现云笙在走神，那道劫雷携夹着排山倒海的雷霆之势，气势汹汹地就劈了下来。
瞬间，演武场所在的峰头，就被劈掉了一半。
凤九颜目光沉沉，又往前走了几步，越发靠近云笙。
他倒要看看，想要云笙死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接连数道劫雷降下，将整个演武场全部劈成了飞滚的乱石，前来观看的弟子们忙不迭四处逃窜，好好的一个结丹渡劫，硬生生被演绎成了难民大逃亡。
“防御符，给我两张！”
“师兄，能不能结个剑阵？跑不出去了！”
“长老来了！”
“快快快，先避一避。”
……
进入到防御阵的安全范围内，弟子们也放下心来，更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这是渡劫吗？怎么觉得天道像是跟云师姐有仇似的！”
“不能吧？云师姐不过是个区区筑基期的弟子，犯得上吗？”
“难不成是因为，云师姐乱了道君的道心，天道都看不过去了？”
长老眉心一跳，厉声喝止:“慎言！”
穆恒舟脚步一顿，也忍不住思索起来这个可能性。
云笙结丹，本是他最为痛恨的一日，心情压抑至极，好几天都寝食难安。尤其今日，他听到周清流也即将结丹，更是嫉妒的脸都要扭曲了，匆匆忙忙过来，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成想，却听闻云笙这边却出了岔子。
劫雷不寻常，穆恒舟也顾不上周清流了，径直来到了云笙打坐的周边，迫不及待地抬眼看了过去，待看到上空乌压压的那一片闷雷，几乎笼罩着整个招摇宗的时候，他心里面的喜悦简直要控制不住了。那一刻，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清晰的念头——只要劫雷有一道劈到云笙身上，她就会死。
从此以后，阻碍他气运的人事物，就都不存。
这么大的机缘，他怎么能不开心？！
他恨不能长天大笑，便跟着周围的弟子们笑起来。反正大家都很开心，他也应该高兴才对。——不对，为什么要开心？
云笙的劫雷远胜寻常修士的劫雷，这难道会是什么好事？
穆恒舟茫然地看向周边，随即察觉到了异常——道君，也在进阶？！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穆恒舟心中涌起巨大的茫然和恐惧，笑容也逐渐凝滞。
再看到凤九颜身后的影子时，更是充满了对人生的质疑，再一次瞳孔地震，凤凰？！竟然是代表着祥瑞和权威的凤凰？！他怎么能是凤凰？！这世上怎么能真的存在着凤凰一族？！
但事实就在眼前，哪怕他心里一万个问号和恐惧，也只能憋在心里，连多问一句都不敢，生怕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起众怒。
穆恒舟沉默了好一会儿，正想要跟旁边的弟子询问一声，就听到剑灵在识海中警告他:“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想看就好好看，不想蹭祥云就回去练剑。”
廖重欢的语气格外阴冷。他并没有比穆恒舟好受多少，甚至在看到凤九颜真身的那一刻，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被骗了！他被那个从来都不曾看清楚相貌的影子人给骗了！
他说那个女人是他的克星，廖重欢原本并没有多想，这世间的命理交错纷杂，或许是曾经，也或许是未来，每个人做过的一些事，都会为自己的气运和命理带来些微改变，那会儿他们还是陌生人，未来就不共戴天，实属正常。
但当这个女人，生下了一只凤凰，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最起码，她是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不曾作奸犯科，不曾犯下恶事。她所做的，最过分的事情，大概也不过是对身边受伤的陌生人，熟视无睹罢了。这样的人，怎会跟别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随即，廖重欢又开始怨恨，怨恨凤九颜救了全天下，却不肯救他，怨恨他在拿走绯红的时候，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却依旧不闻不问。要是他带走绯红的那一天，多问一句，他何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我没有问过吗？既然不记得了，那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廖重欢乍然听到熟悉又清冷的声音，来不及多想，元神一阵刺痛，随即脑海中就闪现出来一副画面，是凤九颜追到他身边，想要带走绯红的那天。
那时他已经妖魔化，也已经被影子人许下诺言，他满心满眼都只有恋人的复生，让自己身上的浊气不被察觉，就已经耗尽全部修为，所以才爽快地将绯红交了出去，只想让凤九颜赶紧离开。
当然，将绯红交出去，也还有别的打算。
多亏了凤九颜建造的剑冢，剑妖在这世间，总算是有了藏身之处。廖重欢当然知晓，他不可能一直到处躲藏，总会被人发现，他不怕死，但他死了，就再也无人复生他的恋人，所以，他得活着。
绯红被送入剑冢之时，也是他进入剑冢的机会。
那时候的他满腹心事，根本不曾在意凤九颜说了什么。
在看到他手持绯红站在那里的时候，凤九颜第一句话就是:“你遇到难题了。”
廖重欢没有理会，也或者，根本就没有听到。
拿到绯红的时候，凤九颜又说:“我会在无方城待三日的时间。”
但是最终，廖重欢也并没有去。
剑妖事了，天下靖平，凤九颜很快便回了族地，在自己洞府宅了将近千年的时光。直到感知到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这才出门来寻。
廖重欢这个名字，也一直深藏在他的记忆深处，原本以为，会成为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此生再无交集。
却没想到，再次见面，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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