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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 166 章 教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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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他怎么了?他的下巴怎么了?胤礽被小闺女童言无忌狠狠扎了一镖,心塞地取了程婉蕴平日里梳妆用的西洋玻璃镜,认真地揽镜自照。

平日里不曾细看,如今被佛尔果春这般嫌弃一通,他生了三十几年才忽而察觉,原来他这下巴好像是有点长……还有点方。但他们兄弟十几个,个个都是这样的下巴,也就老八和十八两个不是,老八和十八都更像各自的母妃。

胤礽闷闷地放下那菱花小圆镜子,按在他脸上不算什么,男人这样反倒更硬朗些。但好像放在佛尔果春脸上是有那么一些……不,怎么能说下巴方呢,那是棱角分明,又怎么能说是男相呢?这分明是英气嘛。

不大服气,胤礽在心底里默默念叨。

程婉蕴刚把两个小崽子轰走,省得他们在这儿你一言我一嘴扎老父亲的心:“去找你们二姐姐,她那儿有个‘一推倒’,好玩得紧,你们去瞧瞧去。”

这就是后世的多米诺骨牌了,但这倒不是程婉蕴把后世的游戏搬过来,这是咱华夏自古以来就有的玩意儿,最早能追溯到北宋,宋人用“牌九”上不同的点数排列组合,叫“数牌九”,后来被意大利传教士带去欧洲,那个传教士的女儿名叫多米诺,极为喜欢这个骨牌游戏,才取了这么个洋名字。

咱华夏的骨牌大多是用玉石、象牙或名贵的木材做的,西方哪儿用得起这些,做了许多普通木材的骨牌,这才风靡一时,成了欧洲皇室贵族乃至平民百姓都喜爱的游戏,从此人们倒忘了这东西的来源,都只管叫这西方名字了。

茉雅奇正玩的骨牌便是红木的牌底,骨牌上的花鸟虫鱼、点数却是用细小的珍珠与各色宝石镶嵌进去的,还嵌得严丝合缝、平整非常,极考验匠人的功夫。

玩骨牌是个费时费功的活儿,要将骨牌按间距排成单行、或是一片、或是长龙,或是排成一副画,码放要极精心,否则正应了那句老话,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正好能考验三个孩子的耐性与悟性。茉雅奇沉静,最爱玩这个,额林珠就不成了,叫她玩这个,还不如让她绣花,每回都是躲开的。

玩这个没有两个时辰不成,程婉蕴将孩子打发了,又回过神来,正好看见太子爷对着镜子沉思,不由觉着好笑,故意重重咳一声走过去:“二爷这是怎么了?让我瞧瞧,”她轻轻掰过太子爷的脸,揉压按捏,好一顿搓,这才忍笑道,“嗯……二爷风姿不减当年嘛,我瞧着还是很讨人喜欢呢,来人,赏块好料子,给二爷做衣裳。”

胤礽被她气笑了:“太子嫔娘娘好大的口气,如今在行宫里,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好料子是爷没见过的,开了箱子来,正好要入冬了,果真做几件衣裳来是正经。”

正好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程婉蕴还真让人开了带来的箱子,出门在外确实没带什么,不过为防着塞外天寒,预备了几件狐皮貂皮,还有一些做鞋袜扇帽、里衣汗巾子之类小件的绸缎,也不过几尺而已,摆出来连桌子都没摆满,程婉蕴见了自个都笑了:“这凑起来勉强能凑一身呢。”

“娘娘这家当有些寒酸啊。”胤礽斜睨着她,抱臂取笑道,“零零碎碎的,这东西要赏爷做衣裳,是兜裆布还是肚兜啊?”

兜裆布就是小裤头,肚兜则是女儿家用的内衣……太子爷也太促狭了。程婉蕴羞红了脸,扑过去要撕他的嘴,又被人抱了满怀,好生亲昵了一番。

屋子里伺候的人顿时跑了个精光,门窗帘子不约而同都合了起来,屋子里便显得像水底一般,幽幽暗暗,却荡着竹帘缝隙里透出来的细小光束,沉浮在二人之间。

程婉蕴眼眸荡出水来,趴在太子爷肩头轻轻喘气,道:“还病着呢,二爷快别闹了,回头叫太医把脉把了出来,又说劳累着,看你回头怎么说呢。”

胤礽低声笑道:“你的二爷还没这般没用……”

指尖颤动,没一会儿,胸前的梅花盘扣松了,外衣落到了手肘处,她裹胸的汗巾竟与以前胡来过的那条很是相似,绣了几点梅花瓣,胤礽见了下腹火热起来,低下头来,轻轻吻在她肩头。

梅花瓣落下,随后又覆上了程婉蕴的眼睛。

透过那无数丝线织就的红色,太子爷窄窄的腰身便显得迷蒙而模糊,这雾里看花,反倒更叫人心悸,随着红色颤动,程婉蕴几乎要咬着唇才能不漏出声响。

“叮当”一声,她发髻松了,束发的簪子掉在了地上,却无人顾暇去捡了。

院子里的石桌旁,青杏、碧桃和何保忠三人坐在一起,小太监们已经去茶房吩咐备着热水了,几人没了差事,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两个姑姑当初到了岁数怎么不出宫去?”何保忠打了个哈欠,随口一问。

“家里没人了,出去做什么?”碧桃随手拿了帕子来绣,轻声说。

青杏帮着她分线,也笑道:“娘娘待人,倒比奴婢哥哥嫂嫂待奴婢更好几分,留在宫里虽是为奴为婢,但却比随便嫁给人换银子的好,何总管,您说是不是?”青杏和碧桃两人年岁与程婉蕴相仿,早就过了出宫的年岁了,却宁愿在宫里当奴才也不愿回宫回家,自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何保忠叹了口气:“你们也不容易,咱们做奴才的,都不容易。”

“您拉倒吧,”碧桃笑着道,“毓庆宫里头的奴才,何总管是当之无愧第一人,谁能越过您去是不是?谁都知道,太子爷一刻都离不开您。”

这话何保忠最爱听了,不禁挺胸叠肚抚了抚约莫有四层的下巴,笑眯眯道:“碧桃姑姑说笑了,哪儿的话,那花喇不也很得太子爷信重嘛。”

碧桃知道他爱听,故意说:“嘿,这可不能瞎比,依我看,花喇公公也比不得您,就是一百个花喇公公,也比不上您一个呀……”可不是,何保忠这身形,这几年越发富态了,只怕有三个花喇加起来那么重呢。

几人正聊得起劲呢,说了约莫有半个时辰的话,就听屋里有了响动,何保忠胖虽胖,但耳聪目明,几乎立刻就滚到了门边,果然听见太子爷懒懒地叫了声:“要水。”

“嗻!”何保忠在外头应了声,转身给小太监使了眼色,便就站在门边等着了。

碧桃和青杏也连忙起身过来,但她们俩心里还是佩服的:这何保忠能得太子爷信重,果然有几分本事的,他这纯属是一心二用,一边跟她们侃大山,一边还掐着点,竖着耳朵听动静呢,闹归闹,倒一点也不耽搁主子的事。

胤礽这胡闹了一通,浑身出了汗,又叫热热的水洗过,反倒身子舒畅了一些。程婉蕴再摸他额头,竟然一点也不烧了,早上还反复呢,吃了药才压下去,没想到打架还有奇效?

“我说吧,”胤礽一脸得意,还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脸,“我的阿婉包治百病。”

程婉蕴坐在镜子前头梳头,闻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镜子里头除了她,还倒映出身后还未能收拾的一片狼藉,太子爷还在里头,青杏碧桃都还没敢进来,满地上散落的衣裳都还没捡,她从镜子里收回视线,半是羞半是恼地小声道:“那汗巾子……可不许再拿走了。”

胤礽手心里捏着一团皱巴巴柔软的红,上头的梅花瓣都湿了,笑道:“不给,你回头再做一条吧,嗯……梅花虽好,其实海棠也不错呢!”

“休想!”程婉蕴气得拿梳子砸他。

胤礽好脾气地接过,还走到身后替她梳头:“可别气了……方才……”他含笑低头,“是我错了,以后不拿汗巾子蒙你了,你都哭了。”

程婉蕴备觉丢脸,人眼睛看不清的时候,其他五感便会被放大,就是身子也觉着比平常更敏感,弄到后头是忍不住了,那眼泪……是舒服出来的。

幸好这话题被何保忠打断了,只见门外帘子上映满了影子,何保忠弱弱地说:“太子爷,四爷过来了,在前院偏厅侯着。”

“您快去吧,您这头梳得极好,下回还是我自个来吧。”程婉蕴看着镜子里像顶着鸡窝头的自己,连忙把梳子夺了过来,连推带搡把这烦人的爷赶走。

“哎,真是无情。”胤礽摇摇头,迈步出去了,见何保忠缩在一边,气不过踢了他屁股一脚,“怎么回回都是你个煞风景的东西。”

何保忠捂着屁股欲哭无泪:他也不想啊!

胤禛坐在厅里喝茶,小太监还奉了点心上来,正是今儿才被弘晋和佛尔果春打下来的桂花,被茶房做成了水晶桂花糖糕,里头的糖是用柿子晒干后得来的糖霜做的,不甜不腻,还有柿子的绵软细腻,他二哥这儿每回来都有新鲜好吃的东西,胤禛赶了一日的路,午点都没用,默默多吃了两块。

“老四。”胤礽一身青色家常长袍,大步进来,见他起来要跪,又连忙摆手,“咱们两兄弟不必讲究这些虚礼,坐,今儿怎么过来了?”

胤禛笑着坐了,道:“我跟皇阿玛请旨过来的,不知二哥身子好些了没?皇阿玛也念着呢,叫我要好好看看你好了没有,可有缺的,说他那儿还有好药,沙鄂的使臣过来带了些西洋药,太医们都试过了,很见效,也托我带过来。”

“你替我回皇阿玛,多谢皇阿玛念着,我都好了,过两日就能启程。”胤礽今儿的确神清气爽,面色虽然还有些发白,但已经比前几日好多了。

胤禛妥妥当当地应了。

胤礽见他似乎还有话说,便使了个眼色,何保忠便带着人都退了下去,将偏厅的门也关了起来。他冲胤禛点了点下巴:“说吧,瞧你骑马骑得一身汗,就知道有事。”

“老八……越来越不安分了。”胤禛邹起眉头来,说起大臣们在蒙古诸部王公面前大肆夸耀胤禩的事情,“连八贤王的名头都叫出来了,看样子朝堂上八成的人都跟他关系匪浅,席上,大哥那脸都黑透了。”

好不容易总是压在他头上的太子二弟不在,大宴蒙古台吉的时候,直郡王作为长子,头一回能跟在康熙身边第一个的位置,椅子紧紧挨着皇阿玛,他激动得手都抖了,喝酒喝得满脸通红,谁知后头竟然被老八抢了风头,他怎么能不气?

他还以为什么大事呢,胤礽笑了,起身拍了拍弟弟的肩头:“这也值得你一路奔波过来?实在没必要,老八爱蹦跶就叫他蹦跶,你是知道我的,朝臣我向来是一个也不结交的。”

“可是,二哥,老八身边的人太多了……”胤禛也急切地站了起来。

胤礽摇摇头:“老四,你错了。”

“不是老八身边的人太多了,是皇阿玛如今不想动他,他才能有今天。”胤礽指了指外头,他这个偏厅后头的窗子,正好能看见弘晋、茉雅奇和佛尔果春在院子里的空地摆骨牌,兴许是屋子里摆不下,几个孩子把骨牌挪到外头来了。

如今已经摆成了一条大大的盘龙。

“他身边的人再多,也像这骨牌一般,都是虚的。”胤礽转过头对胤禛说,对这个一向忠心于他,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的弟弟,在温和的面目下吐露出一点獠牙,“只要皇阿玛在,不论是我、或是大哥、或是八弟,谁都好,只要皇阿玛愿意,咱们几个兄弟都是那骨牌,只消轻轻一推就全倒了……不必忌惮他,也不必嫉妒他,那戏词怎么唱的来着……”

话还没说完,胤禛心里如擂鼓一般跳了起来,顿时跪了下去:“二哥!”

这话就是对他,也不能说!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胤礽却沉声说道,“一动不如一静,别被这虚幻扰了心神,回去你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再过来了。”

“是……”胤禛眼睛有点发热。

“听说你福晋有了,回头去看看她,今晚就赶回去,不要在我这儿逗留太久,切记,若朝臣都站在老八那边,大哥绝不会放过他,只怕要有动作也是这一两日了,他不是能忍声吞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你这时候出来,反倒容易被当了筏子。”胤礽把人一把拉起来,“这是掏心窝子的话,你听了也就罢了,去吧。”

胤禛白着一张脸出去了,过门槛时,甚至脚下还有些踉跄。

他知道二哥是在教他,但有时候真相太残忍了,皇阿玛到底当他们兄弟是儿子,还是一张随时能打出去的骨牌?

他心里虽然震动非常,但还是很听胤礽的话,强壮镇定去乌拉那拉氏那头问了她的起居,就又匆匆骑上快马赶回木兰,他知道那一番话是二哥冒着极大的风险教他,要把他从这些旋涡里拉出来。

这份情谊,他牢牢记住了。

就在胤禛赶回木兰的当晚,他正要将二哥的身子情况回了康熙,谁知,行到御帐门口却被梁九功拦了。

御帐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周围全是禁军,里三层外三层,三班轮着巡视。梁九功站在门口冲他轻轻摇头,神色严肃,低声道:“直郡王在里头,四爷请回吧。”

胤禛心底便是咯噔一下,密密麻麻的寒战爬上了后背,果然叫二哥说准了?!今儿是个阴沉沉的天,秋老虎又杀了个回马枪,因此今儿即便在热河也觉着从远处苍色起伏的山川中吹来的夜风都透着一股难耐的燥热,让人心里也沉闷了起来。

明黄大帐内,康熙套一件石青缂丝夹棉背心,里头是香色龙袍,头戴一顶万字寿福蜀锦秋帽,掺杂着一根根银丝的辫子垂在脑后,斜斜地歪在铺了狼皮的黄花梨束腰马蹄足长塌上,半垂着眼皮,手里捏着汝窑冰片纹盖碗,一下一下地刮着茶沫子。

“说吧,深夜秘闯朕的大帐,一来又跪着不肯起来,直郡王是遭了什么冤情不曾?”

梁九功刚劝走四贝勒爷,悄没生息地走了进来,就听见康熙这仿佛透着阵阵寒意的话语,叫梁九功的心都跳错了一拍,愈发屏声凝神地侯立在灯烛的阴影里,头埋地低低的,只盯着脚尖,权当自个是瞎了聋了。

胤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他手紧握成拳,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皇阿玛,不是儿子有什么冤屈,是儿子不愿皇阿玛受老八那面善心奸的混帐蒙骗了!儿子早就发觉他心思诡秘,苦于没有证据,不敢报到皇阿玛这儿来,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坏事办多了,总算露出了马脚!请皇阿玛明鉴!您不觉着这回太子二弟病得蹊跷吗?儿子有确凿证据,老八有不臣之心,还收留江湖道士镇咒太子!”

康熙登时抬起头来,眼眸里瞬间射出噬人冷厉的光:“你说什么?”

胤褆豁了出去,叩了头大声地说:“儿子所言句句不虚!老八府里养了个叫张明德的道士,听说是个江湖高人呢,很有几l分神通,那江湖骗子先是给老八算了命,对他连连夸赞,说他未来是贵不可言的命数!他已是皇阿哥,还能如何贵不可言?再往上,还不是想图谋二弟的位置!听了这样其心可诛、大背臣道的话,老八却没把人打出去,反倒听了高兴极了,给那张明德买了宅子,悄悄安在郊外,每个月都去问计,这事儿老九老十都知道,还说常在郊外那宅子里酬神祭礼,也不知是拜的哪门子神呢!皇阿玛若是不信,一查就知!”

老八聪明谨慎,不敢留张明德在自个府里,用门下奴才的名字买了间宅子把人藏在那儿,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他却不知道胤褆早就眼不错地盯着他和张明德了。张明德跟他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也都一字不差地传到他耳朵里。

这就是明珠为他留下最有一计了。

胤褆跪在那儿,脑海中却浮现出明珠自知寿数不长,叫揆叙给他托了话,他急匆匆赶到舅舅的病榻前,就见他挣扎着攥住他的手,眼眸亮得惊人:“我死了,外头那些人树倒猢狲散,郡王爷不用怕,这些不忠的人一个也不用留,只看他们投靠了哪儿边,再看八爷出不出手,他若贪心,定会拉拢那些文臣。郡王爷千万不要动,且由着他……回头,咱们送他一份大礼,也好就此跳出来……”他猛地一阵咳嗽,吐在痰盂里的却是殷红的血,看得胤褆心里不是滋味,可明珠却又换上了亲和的口吻,像小时候教他读书那样,轻声道,“大爷您记着,如今太子爷动不得了,您那份心,记着,万万记着,再不可漏出来半点,咱们家把东宫得罪完了,日后指定是不好过了,但您记着,活着!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胤褆走出纳兰府,外头是碧蓝无云的天,一丝风都没有,日头明晃晃打在他身上,他却觉着冷。明珠临终的话句句恳切,一直萦绕在他脑海中,长久以来都无法忘怀。

等到今日,皇阿玛在热河大宴群臣,胤褆看着老八被朝臣簇拥、阿谀奉承,那副始终和善仁慈的笑脸,又假惺惺地跪下对皇阿玛请罪说自己担当不起,皇阿玛不以为意,笑道:“你近来差事办得事事妥当,他们说的夸大了些,但也不无道理。”

胤褆听得牙都快咬出血了。

就算明珠提前料到,也跟他说过老八不会安分,但看着老八落井下石、不过养母的恩情,肆无忌惮地招揽原本是“明珠党”的官员,胤褆又怎会忍得下这口气?他气得肚子都快炸了!这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小时候若非托庇在惠妃和他的羽翼下,他这个辛者库出身的庶妃之子焉能活到今日?当初良妃极为得宠,深受六宫忌惮,惠妃发觉老八身边的奴才冬日半夜开窗,立刻把人挪到自己屋子里养着,又把他身边的人杖毙,这才没被人害死。

不管惠妃当初是一时大发善心,还是怕没养好这个养子受康熙责备,但救了他的命又把他养大是事实!就算后头他去了孝懿皇后宫里,那也是额娘养了他那么多年!

胤褆恨恨地想,当初就该让额娘由着他被奴才们作践死,也就不会有今日的事了!

他借着这七分真三分假的怒气,他这状告得倒没让康熙有所怀疑。

在康熙眼里,老大一向就是这样,鲁莽又小气,不如保成有肚量愿意拉扯兄弟上进,他是个独夫,这样的人只能当将才,当不得帅。他平日里看不惯弟弟出风头是常有的事,只是这回他说得言之凿凿,让康熙不得不留了个心眼。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对外不许浑说,朕自会查明。”康熙对巫蛊之事深痛恶觉,但耐不住人人都偏信这个,若老八真的留了个道士在身边弄什么神异之象,便如老大所说,他这是养得心大了,已经不能再留!康熙之所以留着老八,一是这是他的儿子,老八这样急切,他也知道,怜惜他出身卑微却有几l分能力,用一用也没什么,正好也能看清这朝堂上是怎样的一滩浑水,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人是忠是奸。

二是明珠和索额图都走了,康熙自个也老了,保成谨慎爱惜羽毛,从不结交朝臣宗室,但这些爱钻营的人怎么会就此罢休?他们需要立一个主心骨、一个以权谋私的挡箭牌,老八是顺势而为,也是被这群人托起来的。

康熙不过是觉着这些人愿意托着老八,总比托老大好,老大有军功有是长子身份,回头势力大了,处置起来牵连太多……可谁知道,他一时的放纵,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却险些害了保成!康熙想到胤褆说老八指使道士镇魇太子,不由心惊肉跳,保成这病的确来得蹊跷,早上还能骑马,下午坐着马车反倒就发了病!

康熙是半点都没觉着自己把儿子累着了,作为常年加班加点处理朝政的人,马车上看折子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吗?一年出去七八回不是很正常吗?每天工作到深夜不是很正常吗?什么?居然会累病?不可能!多喝两碗参汤提提神继续干!

这样一想,康熙就坐不住了,君过一体,康熙都这把年纪了,太子素来又恭敬仁和,素无过错,即便有十几l个成年的儿子,他也压根没有考虑过让其他儿子继承大统。老大鲁莽,老三小心眼,老四刻薄,老五平庸,老七残疾,老八卑贱还无子嗣,老九老十不成器,十二十三十四都有辅政之才无统御天下之能,往后的孩子太小了……若是太子出了什么事,这天下、这江山可怎么办??

他心急如焚,一摆手把梁九功叫过来,低声让人快马回京去查这件事,再让人进宫把毓庆宫和撷芳殿都翻个底朝天。随后康熙声音轻轻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让外头的侍卫进来,眼里满是试探与防备:“你去跟十三、十四阿哥说,朕命他们亲自去一趟张家口行宫,把太子的车架、随身行李都彻查个遍,看看里头是不是藏有巫咒之物,其他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

胤褆捅开了兄弟反目的窗户纸,原来他的儿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闹成了这样?康熙望着外头越发沉沉的夜色,心也越来越冷、越来越硬。想起今日老四着急忙慌要去探望太子的病情,老四这么着急,真是为了太子的病情,还是为了给他的好二哥报信?今儿这事儿究竟是老大对老八嫉恨不满,还是后头仍有黄雀……

这个黄雀,会是他的保成吗?

康熙身为帝王的老毛病又犯了,即便是那样恭敬、亲手养大的儿子,他仍然无法完全放心。

且试一试,保成若是无辜,自然不会有事。

随后又急召弘暄和弘晳,让太监们将两个皇孙的毛毡大帐移到自个这御帐后头安置,纳入禁军时时刻刻看顾的范围里。康熙是个想得很深又未雨绸缪的人,他脸色极差,万一保成保不住了,他难不成也要学朱元璋立皇太孙了吗?

随后又想起在他身边任一等侍卫长的事鄂伦岱,外头的侍卫近半都是佟家的人,这一半还握在隆科多的手里,康熙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竟然都握在老八手里,若是他真有什么异心,岂不是倒戈枕在脖颈上?立刻又沉声命令道:“将善扑营总管耿额、九门提督托合齐叫过来,将朕身边的侍卫全都换了!即刻就去办!”

梁九功连忙出去吩咐,夜里围场里顿时一通忙乱。

十三和十四今儿亲自下场跟蒙古勇士摔跤、赛马,累得够呛。十三是个豁达的,不计较十四以前的事,两人如今交情又好了起来,两人便睡在同一个帐子里,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直到被外头乱糟糟的马蹄声惊醒,才睁开眼就被闯进来的带刀侍卫吓了一跳,那人急忙叩头请罪,双手高高举起康熙的明黄手令牌:“奴才有罪,惊扰二位爷了,只是皇上有旨,请十三爷、十四爷即刻奉旨前往张家口行宫,彻查太子爷窝藏厌胜之物一案,请二位爷立刻启程,不许耽搁!”

“你胡说八道什么!二哥……”十三惊得霍然站了起来,心跳得要飞出喉咙头,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十四拉住了衣角,十四沉声打断他,对那侍卫道:“知道了,我们立刻就去,你先下去吧。”

见那侍卫奉上令牌又磕了头退出去,十三便甩了十四的手,怒斥道:“十四弟,二哥怎会碰这样的东西,这是有人陷害他!我要见皇阿玛,我要对他分说清楚,二哥不会做这种事!他们是想重演汉武帝巫蛊之祸!我绝不会坐视他们这样诬陷二哥!就算以死抗争……”

“你疯了,你想抗旨不成?”十四紧紧扯着他,他其实对太子没啥好感,以前还指使那黑狗女婿打了他一顿呢,但没奈何他那四哥、十三哥都跟中了迷魂汤似的死心塌地跟着他,他便也只能别别扭扭的成了个太子党,他在黑暗里低吼,“你冷静点!我知道你一向仗义,但皇阿玛让你和我去查,就是给二哥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咱们现在收拾收拾就去,别添乱子,你闹大了,你的二哥能落什么好!”

十三喘着气,总算渐渐冷静下来,只是心还是跳得很快。

只听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杂了,两人又心惊地对视一眼,分明还没到换防的时候,为什么外头的禁军、侍卫全换了?况且……他们掀起帐帘子出去,四处灯火通明,侍卫们个个神色严肃,眉头紧绷,看着戒备森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阿玛竟然闹出这样大的阵仗来!

两人越发不敢再逗留,先悄悄找来亲信的太监给四哥带信,便立刻带着康熙的口谕牵了马,带上一队亲卫,披着漆黑的夜色疾驰而去。

实际上,就是去告了状的胤褆也没想到皇阿玛说他会查明,竟然是这么大动干戈的查??尤其听说十三和十四还奉旨去了张家口行宫,不由又是激动又是恐惧。原来皇阿玛平日里待太子那么亲昵,恨不得把心掏给他,结果竟然也不全信他?太子会如何?他有机会了?

不……胤褆及时想起了明珠那双濒死的眼睛。

胤褆一时说不出是何等感受,他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呆呆立在自个的帐子里良久,直到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忽然“噗”地整个陷入了黑暗之中,他这才晃过神来,帐子里的灯烛都烧烬了,满桌子的蜡灰,淌了一地,简直像血一般。

“舅舅料得没错……”他眼眶猛地红了,喃喃道,“天家父子,这就是天家父子,怪不得舅舅让我要退,要忍,连太子都……连太子都……”连如今地位稳固、事事小心不敢做错一步的太子都被皇阿玛疑心,他这个长子将来又要如何自处?

活了快四十岁了,胤褆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光了,这事是他挑起的,他却反而比谁都更胆战心惊,不能漏出一点,活着,要好好活着。他品味着明珠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胤褆是征战沙场,中了箭都敢折断箭柄继续拼杀不退的汉子,如今却无声地掉了泪。他这泪,也不只是为自己掉的,还是为他们这十几l个兄弟掉的。

胤禩和阿尔阿松本坐在帐子里下棋,也被帐篷外头的动静惊了一惊,但胤禩惊诧过后并不十分慌张,他让人出去打探消息,回头扎紧了帘子,皱着眉头问阿尔松阿:“这动静听着事情非同小可。”

阿尔松阿是阿灵阿的长子,如今一直跟在他身边。

“八爷别慌,听这声响不是冲着咱们来的。”阿尔松阿也悄悄往外头探看了一眼,他以前也是当过御前侍卫的,清楚这些人在换防,又细细瞧了几l眼,沉声道,“皇上这是把侍卫都换了,奴才瞧见托合齐鞋都没穿好,就急匆匆往御前去了,难不成是鄂伦岱犯了什么事?”

提起鄂伦岱,胤禩也觉着头疼,鄂伦岱是佟国纲的儿子,康熙念着佟国纲为国战死,便很是提携鄂伦岱,他额娘壮年守寡,便将儿子视作眼珠子,于是鄂伦岱就被养成了个混不吝的牛脾气,就是皇上面前他也敢顶两句嘴,没少被康熙骂。

但他身份贵重,又有先孝懿皇后的情分在,康熙骂归骂,到底容忍着,依旧予以重任。胤禩虽然将他笼络在身边,但其实也很担心他又闯祸拖累自个,于是阿尔松阿这么一说,他也心里无奈又生气起来:“六年前,他就闹出来事过!木兰行围,他跟自个儿子去古北口用手铳放抢狩猎,被皇上革了领侍卫内大臣和都统的职位,去年咱们运作了四五年,才又将他推上内大臣一职上头,如今他又闹什么幺蛾子出来?”

阿尔松阿哪里知道鄂伦岱脑子里装得是草还是浆糊,只能讪讪笑着不说话。

“罢了,先不管他,回头探了消息自然就知道了。”胤禩将思绪重新拉了回来,对阿尔松阿道,“隆科多一直想要更进一步,他找老四抛媚眼,老四没理会,如今又找上了爷的门路,你觉着这人可不可信?”

胤禩对这个隆科多也不大看得起,就他家里那一团子乱麻,听着就让人感到恶心,可偏偏这个人很有几l分才干,闹出那么多丑事来,如今还能在皇阿玛身边担任要职,显然未来前途无量,他又是佟佳氏的人,胤禩也不得不卖卖面子。

阿尔松阿倒不大介意隆科多内宅里的事,那些事对男人而言,也就笑谈而已,不影响什么,沉吟片刻道:“托合齐是太子爷的人,隆科多想借四爷的门路挤上去本就不明智,太子爷不可能会愿意将这么紧要的位置让出来,所以他来找咱们应当是真心的。佟国维的儿子,跟咱们亲近不是正经的事?八爷不必想太多,只是他求得那个位置,咱们不好办,这人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不给他点好处,他也不肯为咱们所用。”

胤禩轻笑:“托合齐的位置,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他不犯错,咱们便替他做几l个错出来不就成了。不过,有二哥给他当靠山,这错得是个大错,大到二哥只能避嫌,不能出面保他!”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想到了同样一个毒计。

“……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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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在张家口行宫,和阿婉、几l个孩子一起快快活活用晚膳的胤礽,有家人陪伴,又不用殚精竭虑,身上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想到快要霜降了,汉人霜降之时有赏菊花、吃柿子、进补、放灯祈福等习俗,因此今儿程婉蕴煲了热滚滚的羊肚鸡汤,还做了迎霜兔肉(未免佛尔果春这个爱兔人伤心,程婉蕴特意交代了,只说这是野鸭子肉。),膳桌摆到院子里的桂花下,一家子说说笑笑地吃着饭。饭后,胤礽还帮着两个孩子糊了两盏孔明灯,手把手教弘晋和佛尔果春在灯上用朱墨写了:“岁岁年年共此时”、“平安喜乐”。

朦胧暖黄的灯寄予着朴素的祝愿缓缓升空,越来越高,很快就望不见了,像黑夜里闪过的流星,随风飘然而去。

放完灯,弘晋去乌拉那拉氏院子里找弘时玩打弹珠,佛尔果春和茉雅奇已经坐在廊子下头逮了垂耳兔来梳毛,这兔子毛也长得很,一两个月没梳就已经盖住了眼睛,像个毛茸茸的小玩偶,茉雅奇也很喜欢它,经常和佛尔果春一起照顾着,佛尔果春还给它取了个名儿叫“栗子”,因为这兔子竟然爱吃栗子肉,但额娘说不许给它多吃,否则涨肚拉肚容易生病。

茉雅奇还给栗子做了件襦裙,仿得是《月嫦娥中秋图》上嫦娥的衣料款式,做得很是逼真,两人正费尽心思想给栗子穿上,栗子哪儿管这些,两腿一蹬就跳下去跑了,两人又哎呦哎呦地追,宫女太监们也帮着抓。

程婉蕴看着那闹腾的样,无奈摇摇头。她懒得管孩子了,和太子爷还享受着这份静谧,依旧坐在院子里看那飞远了的灯。

“可惜了,今儿没有月亮。”她还遗憾道。

胤礽揽过她的肩,一起仰起头看着灯消失在夜空里,笑道:“哪有事事圆满,小满已是万全了,咱们无月有灯,这样也很好。”

程婉蕴心想,这话却也有道理,做人就要知足才行,便也靠在了太子爷的肩头。

等灯再也看不见,夜也深了,程婉蕴把散落各处的孩子都抓回来,让下人盯着她们洗漱、早早睡觉,特意嘱咐佛尔果春的嬷嬷,不许她抱着兔子睡觉,然后才回了自个屋子里。

胤礽已经换好了里衣,夜里没什么话,两人商量了明儿启程去热河和康熙他们汇合的事儿就歇下了。胤礽搂着阿婉,渐渐坠入梦境之中。

他梦见了一间暗室,那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屋子,昏暗无比,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放在桌子上,室内很多人,都是他熟悉的人,他看到了程怀靖、托合齐、老四、老十三……竟然还有梁九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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