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平安归来。"沈无双冲着远处的淳于睿，却将声音控制得极小，并未想着让淳于睿听见。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娄云发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脸兴奋的挥手，企图引起已经远去的淳于睿的主意。
淳于睿果然被这个大嗓门喊得回了头。
"双儿让你平安归来！呀！"娄云发刚说完这句话，脚尖传来刺痛，他连忙抱着脚跳起来，"双儿啊，你竟然踩我！"
"让你多嘴！"沈无双瞪了娄云发一眼，以极快的速度跑下了城楼。
她突然与馨萝的视线对上了，只见馨萝站在城楼下，望着兴师动众的军队远去，眸子里挥之不去的悲伤。
"馨萝，你放心，没有淳于睿做不到的事。"沈无双知道馨萝是在担心阿信，连声哄道。
"不，我没有不相信世子殿下。双儿，我只是有点担心阿信。"馨萝柔声道。
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就连一点悲伤都没有流露出来。但她的眸子里，又是显而易见的悲泣。
娄云发极其没有眼力劲，他拍了拍沈无双的肩膀，搂着道："放心放心，二位。世子殿下是我此生最为敬佩的人，他一出征，一定是寸草不生，打得殷诏满地找牙！现在我们去客店喝一杯吗？还是需要我陪二位在岁衍城溜溜？"
沈无双额头青筋暴起，冷声道："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不啊，我本来就不是哑巴。我如此伶牙俐齿，当然得多说说话对吧。哦我知道了，双儿，你不要生气，世子殿下一定是我心目中的第一位，但你的英姿飒爽在我心里可以排在第二位知不知道？"娄云发将沈无双想要转过去的脑袋掰回来，嬉皮笑脸道。
沈无双头痛的扶额，总觉得看到了另一个聒噪的自己："第三位是谁？"
"当然是我爹。"娄云发自豪道。
沈无双瞬间觉得这份排名没有什么看头了，可怜娄云发见识短浅，这一辈子就见过这几个大人物，才会让沈无双入了前三甲。
馨萝水灵灵的眸子在沈无双与娄云发面前来回流转，突然轻笑："双儿，他怎么与你一个模样？"
"你是第一个夸我和双儿像的人，若是哪天双儿喜欢上了我，我请你去醉仙楼喝个醉生梦死！"娄云发显然激动坏了。
"馨萝，我有说过这么多废话吗？"沈无双没好气的挽着馨萝小跑起来，她可不愿意耳朵磨出老茧来，这娄云发太吵了，破坏氛围。淳于睿刚走，她现在想要安静一点。
二人来到了一处树林，这里寂寥无人，因为远离南城门，也没有受到战争的波及。二人在里面散着步，差点忘记了昨日发生的血淋淋的战争。
"双儿，我听说那黑水是娄云发泼的，也是娄云发点燃的？"馨萝忽然问道。
"对，他估计是想要抢功吧，才帮我点了。"沈无双不以为意。
娄云发做出的出格之事还算少吗？这件事是沈无双考虑不周，算在娄云发身上也不亏。
"我倒是觉得他并非想要抢功，就连我都知道，这个做法并非万全之策，若是成功了，一身功名，若是失败了，定要遭人唾弃。我瞧着娄云发也不蠢，恐怕是有心帮你点的。"馨萝缓声道
何曾有过怨气
沈无双认真思考了一番，还是觉得馨萝在扯淡，她摇了摇头："娄云发要是这般聪明，就不会率领区区百人，妄想对抗殷诏大兵，也不会偷火药以此嫁祸给居袁了。"
"说不定，他难得聪明了一次。"馨萝轻声道，她对于沈无双举出的例子不置可否，但她也并未说破。
有些人，身在局中，自然看不透。
"太子殿下醒来了吗？"沈无双转移话题。
"尚未。"馨萝颇有些心虚。
与沈无双分别后，馨萝迟疑片刻，还是走向了温墨含的住所。
她扣了扣木门，果不其然没有回应，叹了口气推门而入。想必温墨含还未苏醒，也不知这太子殿下的身子骨怎么这么弱，失血过多后，竟然昏迷了一整天。
外面艳阳高照，又到了用膳之时。馨萝担心温墨含没人照顾，打算先给温墨含弄点流食。
然而，一打开门，便对上了一双深邃的视线。
馨萝顿时红了脸，她撇开视线，故作镇静："太子殿下醒了？"
"本太子还以为自己救了个白眼狼，这周遭竟然没有人看护。"温墨含语气似有怒意。
馨萝颇有些冤枉，因为大夫说温墨含需要安生修养，不得吵闹，她才只退了那些围绕着的小厮，自己贴身照顾。这不过是出来一刻钟不到，就被温墨含撞了个正着。
"你来这里做什么？"温墨含又问。
"来……照顾太子殿下。"馨萝结巴道。
说出这句话，总归有些难为情。
但温墨含显然并不懂的怜香惜玉，他冷哼一声道："本太子不是你的阿信，你无需管本太子的生死。"
"太子殿下可是有所怨气？"听见温墨含如此说，馨萝心里有些微释然，原来是在生当时喊的名字的气。
"怨气？何曾有过？"温墨含撇过头去，不满道。
"我让侍女准备了流食，要不先吃一点？"
正巧，有侍女端着清粥而来，见馨萝在屋里杵着，放下便走了。
馨萝吹了吹热粥，端到温墨含床头。
温墨含余光打量着馨萝，见她准备周全，也缓和了神情："本太子大病初愈，提不起力气，需要人喂。"
"是，太子殿下。"馨萝垂眸，还真就一勺递到温墨含跟前。
温墨含直直的瞪着馨萝，张了张嘴，吃了一大口，又被烫的吐了出来。他捂着嘴瞪着馨萝："你就不会吹一吹吗？这么烫本太子怎么喝？"
"咦，烫吗？"馨萝诧异的吹了吹，小心翼翼的探了探温度才送到温墨含面前。
沈无双走到哪，娄云发就跟在哪，仿佛一个牛皮糖，怎么甩都甩不掉。
沈无双实在是忍无可忍，扭头道："我说公子啊，你就没有什么事情做吗？跟着我是没有前途的。"
"我爹说了，如果我真的要娶个男人回来，就只能娶双儿。不然双儿你就从了我吧？"娄云发冲沈无双抛媚眼。
"你眼睛要是难受，我就替你挖出来。"沈无双一点也不领情，伸出两只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娄云发。
娄云发吓得后退了一步，可旋即又跟了上去。
"双儿，你不要对我这么凶嘛，要不，咱们去听曲？现在茶馆也开了，闲来无事可以去那边逛逛。"娄云发略带讨好道。
还真是居袁将军
"好。"沈无双转了转眼珠子，心道自己的确没有什么事要做，便跟着娄云发去了茶馆。
茶馆人声鼎沸，而说书先生的声音格外突兀，他所讲之事，赢得观众的喝彩。沈无双从中挤了进去。
"我们得从头开始说，这沈将军，自小便不怎么出名，因为啥啊？因为傻啊！三岁才会开口说话，六岁才会走路，所以养在沈府十余年，无人问津！"
沈无双眨了眨眼，这听故事怎么听到自己头上来了？
"哟，真不巧，竟然是歌颂沈将军的说书会。平时这个时间段都是听小曲的，看来沈将军声名鹊起，让岁衍城男女老少皆是好奇啊。"娄云发还不忘在一旁开玩笑道。
沈无双倒是丝毫也不介意，依然认真听书。
那说书先生不仅虚构了沈无双的身世，还添油加醋将沈无双入敌营，以一敌五百之事说得清清楚楚。反正，这场守城战，已经没有居袁将军，也没有何进政将军，也没有娄云发，更没有太子殿下。
他们做的事情扣到了沈无双头上，没做的事情也都被沈无双做完了，除了最后黑水守城之事。
总之，一句话，沈无双以一己之力，守护了一座城池。
这听起来倒是夸张了，搞的沈无双也怪不好意思，忙捂着耳朵挤出人群，听也不想听了。
"怎么着？还觉得旁人虚而不实？"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在热闹的茶馆竟然毫无障碍的传入沈无双的耳朵里。
沈无双与娄云发同时望去，却见一个蒙面者坐在茶馆角落，慢悠悠的品着茶水。
"我们见过吗？"沈无双诧异的指了指自己。
虽说那人并未望向他们，也没有明确指出沈无双或者娄云发的名字，但是沈无双知道，那人一定是在叫她。
沈无双与娄云发对视一眼，便围着蒙面人坐下。
"我觉得，这身形看着十分熟悉，是不是居袁将军？"娄云发摸着下巴，深思熟虑道。
沈无双晃了晃脑袋："如果是居袁将军，此刻应该在殷诏等候淳于睿的大军吧？都已经叛变的人来这里干啥？自投罗网？"
她的话还没停，只见那人揭开了面具，露出一张淡泊的俊脸。
"啧，还真是居袁将军啊。"沈无双瞪圆了眼。
"不好意思，本将军见殷诏未能攻破岁衍城，便回来岁衍城了。据说你们还未对外宣称我背叛一事？"居袁似笑非笑。
"这不忘了吗？"沈无双陪着笑脸，"如果居袁将军着急，今日就把你的事迹说出去，让你也在这茶馆红红火火，如何？"
居袁目光停在沈无双身上："沈将军，我此次前来，是来辞别的。"
"辞别？"沈无双拧着眉头，"我自认为我与居袁将军还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不，双儿，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跟踪了居袁将军数十载，他如今远行，自然是来与我告别的。"娄云发大喜道，"想不到啊，居袁将军能有这份心，我颇为感动！你放心，我一定会按照你所期望的道路一直走下去的！"
"从现在开始，娄云发你只能说二十个字！"沈无双一拍桌子，愠怒道。
这娄云发往边处一扯，她都快忘了自己与居袁聊了个啥。说到底，她对居袁还是颇有好感，却不认同居袁的做法罢了。
今夕一别，定能重逢
"沈无双，多谢你陪我喝酒。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居袁抿了抿嘴，将话题掰回正轨。
"来来来，说说说，我正好也喜欢听故事。你得讲的和说书先生说的一样精彩。"沈无双又回头冲小二吼道，"上瓜子！"
片刻，便有一盘满满当当的瓜子盛了上来。
沈无双将脚踩在凳子上，给居袁递了个手势，示意居袁将军可以开始说了。
"我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被皇上赐婚给城主府，我抗旨未遂，姑娘最终为了保全我，跳河自杀了。"居袁瞟了一眼身边哆嗦的娄云发，简洁道。
沈无双差点把瓜子给掀了，这故事她其实猜到了，但是从居袁口中讲出来，却毫无悲情可言，就像是一个说书段子里的故事。
"没了？"沈无双问。
娄云发在此刻小心翼翼的举手道："我当时早已是断袖，便觉得塞个姑娘也没什么，所以并未抗旨。在那之后我看见了那姑娘的尸体，你在旁边哭的一塌糊涂，我才知道我错了。"
"无妨，错不在你。"居袁道，"我听闻殷诏有起死回生之药，便为其卖命。但如今我知道了，那些都是骗我的。"
沈无双冲小二大喊："来碗花雕！"
"不好意思客官，我们小店没有花雕。这花雕酒总归是寓意不好，一般酒家哪里敢卖。"小二躬身前来道歉。
沈无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本想着给你们烘托一下氛围，来碗花雕压压惊。"沈无双强颜欢笑，"这瓜子，不合氛围。"
"那你现在心愿实现不了，你怎么不在殷诏实现你的抱负？你背叛一事应当早就被太子殿下上奏到丰京了，这南朝再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娄云发抿嘴担忧道。
说实话，他与居袁年纪相仿，但在居袁做了这么多事之后，他还依然单纯的跟个孩子一样。
这一番对比，娄云发对居袁，倒是有种油然而生的同情。
"居袁将军虽然反了，但也并未做出伤害岁衍城的事。想必透露出的情报也都无关痛痒，否则岁衍城不可能撑这么久。"沈无双与居袁碰了碰杯，以茶代酒，饮得豪爽。
沈无双顿了顿又道，"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居袁将军是一个好人！他有能力大开边境长城，让殷诏大军而入，自然有能力将岁衍城处于殷诏的爪牙之中。但拖了这么久，要么是殷诏虚张声势有心无力，要么是居袁将军消极怠工，身为叛徒却没有意义。"
娄云发不由得鼓起掌来："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双儿，我低估你了，没想到你与我一样都有脑子。"
"然而殷诏两万大军，实力有目共睹。所以我颇为好奇你的动机，也从未想过要揭发你。"沈无双耸了耸肩膀，示意娄云发低调低调。
而居袁却是轻笑："无论如何，我反叛了南朝，再也不是南朝的忠臣。以后，我要去丰京，为姑娘报仇雪恨。沈无双，他日再见。"
"丰京城？我友情提示一下，皇宫格外的好进出，我就擅闯过几回，但是皇上心机颇深，你还是调查清楚。"沈无双站起身来，冲居袁行礼道，"好歹朋友一场，为你践行，今昔一别，定能重逢。"
哪里有姑娘
他们都在丰京的话，抬头不见低头见，恐怕也能碰巧喝上几杯。但前提是居袁不冲动，成功活到了沈无双回丰京的日子。
"那我也送你一个提示。"居袁重新戴上面具，提起佩剑，伸手指向沈无双的身后，"殷诏的俞舍将军对你颇有兴趣，此人心机深远，做事随性，你也得谨慎行事。"
沈无双回头，便瞧见了不远处的茶桌上，坐着一位一袭白衣的男子。男子眸子深邃，瞧不清神色，但是却令沈无双格外的熟悉。
这不是俞舍将军是谁？
沈无双再一转头，哪里还有居袁将军的身影，只见窗户不知何时大开着。沈无双也条件反射的翻墙而出，但她还是慢了。
娄云发近水楼台，率先抢着窗户翻了过去。
"诶诶诶！这客人还没给钱，翻窗户是几个意思啊？想要吃霸王餐是不是啊？"小二急急忙忙的跑来。
沈无双刚抬脚跨在窗沿上，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拧了回来。
"本将军付钱便是了。"俞舍将钱袋子交给小二，顺便将恍如受惊小鸡的沈无双按回座位。
沈无双暗骂娄云发没有良心，现在已经跑的没影了，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个大魔王！上次沈无双被揍得头破血流的事件还历历在目，身体都在瑟瑟发抖，抗议着俞舍。
"怎么着？不欢迎本将军？"俞舍品茶道。
沈无双缩着脖子："不是啊，俞舍将军，你怎么能在这里呢？世子殿下率领一万士兵向你那里扑过去了，你不去镇场子？"
"本将军本就不是殷诏的狗，如今让那些先生自己解决去。本将军也乐得清闲。至于你口中的世子殿下，是淳于睿吗？"俞舍不急不缓道。
"不是，或许是一个叫淳鸡睿，淳鸭睿，反正不是淳鱼睿。"沈无双心虚的喝了一杯茶。
此刻她是坐如针扎。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淳于睿率兵攻打殷诏，俞舍居然不在，那么以淳于睿的能力，想必能轻而易举的夺城。
"阿信在本将军手上，你说话得好好掂量。"俞舍漫不经心道。
沈无双陡然心悸，抬眸瞪着俞舍："那你来到岁衍城想要做什么？据我所知，你不是岁衍城的常客吧？"
"本将军的确头一次前来。"俞舍点了点头。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能让阿信安然无恙回来，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沈无双低声道。
"真的？"俞舍挑眉，难得的瞟了一眼沈无双。
"自然！阿信对我来说极其重要，若是阿信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沈无双攥紧拳头。
她万万想不到，有一天竟然会对敌人说这种话。
"姑娘，你年纪尚小，喜欢的男人倒是很多。也不知哪个才是你最喜欢的？方才跳窗跑的，还是留在我手里的，还是攻打殷诏的？"俞舍淡然道。
沈无双差点将茶水喷出来。
"姑娘？什么姑娘？哪里有姑娘？"沈无双剧烈咳嗽道，她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心道俞舍不会这么无聊来打趣她吧？
他既然早已等候多时，应该将刚才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不去找居袁算账吗？毕竟居袁传达的消息都是有私心的。身为将军，被骗了不该去诛居袁九族吗？
沈无双同俞舍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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