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墨这一辈子不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什么叫无可奈何，在时年的身上真切的体会到了。
哪怕她剩下的时间还有一个星期，他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独自的走，哪怕是她恨他。
于是唯一的就只能提女儿，依靠着女儿来唤回她……其实唤回的是什么呢，不是她的求生欲，她就算有求生欲，现在也没有办法。
是他留在她身边的机会……他这时候才真正的明白，那一个月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每一天他都要做我介绍，她的乖巧听话，多么难得。
那时懵懂，不懂爱情，不懂珍惜。习惯了有她，不知生活中每一瞬间的美好，以及她的美丽，她留在他身上的那颗柔软又脆弱的心……这时候明白，却是在她时日不多的时间里。
她苍白的唇角微微一动，“谁的女儿？那是你的么？”她还记得那孩子……她说过不是他的。
“因为那就是我的孩子。”这一点，他从没怀疑。
“就算是，你让一个瞎子去看什么孩子？”
他心里一动，“时年……”
“何必开始。”她暗暗说道，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看不到女儿，也不能陪着她成长，何必呢。
“她也会想妈妈，时年……”他握紧了她的手，像是生怕下一瞬她就会消失一样，“你不想抱抱她？”
想啊，那些个痛苦的日子里，她疯狂的想抱抱女儿，从一出生就没有抱过，没有喂过……
可现在…
她灰白的眼神如同是死水微澜，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抱她干什么，若不是特意想起，我也忘了……我居然生过她。”
声音嘶哑到了骨子里，她就坐落在大树之下，坐在泥土之上，瘦小干枯，瘦弱到总觉得掉下一根小小的树枝就能把她给压死。
她用着平铺的语气说这种话，甚至都感觉不到她的一丁点难过，可听者……却如同是给他掀起了骇浪。
他往前一步，想要拥抱都变得那么紧身，就怕弄疼了她。
“离我远点。”她说。
他的手离她的身体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垂眸，她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脸上却是生人勿近的淡漠。
“时年……”他和她一样的嘶哑。
“滚。”
寡淡的一个字，落地砸坑。
………
莫云把时年扶到屋里去躺着，莫云总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一句开头的话。
时年躺在床上，闭眼。莫云有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轻微叹气，想了一个很苍白的开场白，“你……想吃点什么？”
时年睫毛微动，没有说话。莫云想到她的声音不大，她可能听不清楚，于是走近又问一句，“想吃点什么？”
“让他走吧。”时年未答。
这个他指的是言墨，莫云知道。
“他不能…留在这里照顾你吗？”
“用不着。”
“时年……”
“我没有任何遗言，唯一遗言的就是让他离开，我不想看见他。”时年在被窝里扭紧了自己瘦弱到都是骨头的手，头一歪，睡觉。
莫云心里有些发颤，她不知道时年这么的恨言墨……
可这一切的发展。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次。
可没有人回，仿佛是……没有人会原谅她一样。
………
外面。
言墨笔挺挺的站在马路边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劲瘦修长。
脸色极是不好，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孩子怎么样？”
罗小北回，“好着呢，医生说很快就可以出院了。言哥，你干嘛呢，快点带时姐过来啊。你都不知道孩子可好玩了，眼珠子滴流乱转，睡觉的时候都要捏我的手呢。”
言墨看了看自己的手，侧头，是两个小女孩儿在玩耍，一大一小，小的大概只有一岁多，走路都不稳。
却笑得一脸天真，高兴的看着姐姐，一步一步走。
“姐姐……”她喊的很模糊，吐字不清。
“哈哈哈……”姐姐大笑，抱起她来开始转圈。
这时走出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吊着一个棒棒糖，笑着看着她们，一脸的宠爱。
真好。
“言哥？”
言墨回头，半眯着眼睛，那瞳孔黝黑如墨，有黏稠的哀戚，“问问医生能不能早点出院，把她带回来。”
…提，“就算是现在出院了，好像也不适合长途奔波，不是在这买房了吗？住在这儿啊，为了孩子长久打算。”
言墨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胸腔里烫的厉害，他捂着胸口，“好好照顾孩子，不要出什么差池，辛苦你了。”
“………言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你……你怎么了？”他们几十年的感情，彼此早就熟悉了对方的说话方式，突然之间这么客气，一定有事。
“没事儿，找人把屋子收拾收拾，过两天我就带你时姐过来。”
不走，就强行把她带过去，总归她已经这么恨他了，也不怕在多一点儿。
转身，进去。
莫云聘聘婷婷的站在院子里，一身柔媚而低落。
“她睡了？”
“嗯，你别进去了。”
“她对你说什么了？”
“她说，不见你也不许你见他，是她唯一的遗言。”
他步伐一重，总觉得地上有什么东西黏着了他的双腿。
………
夜。
漆黑的夜晚伴着凉风，尤其是这种撩寂的院子，总是有种凄美的哀愁感，让人懒散的提不起精神。
屋子里女人已经睡着，应该是庆幸，至少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拼命的喘气，全身抑制不住的疼痛。
应该是那种瘾过了，现在就只有毒了，怪不得那时候教授说这个东西一旦戒掉，就不会让人去想。
都已经是毒了，还想什么呢。
言墨坐在椅子上，全身滚烫，却盯着她，坐了一夜。
………
早上。
他早早的就离开，生怕她醒来发现了她的存在。院子里一片的白霜，冬天到了……
下阶梯的时候，脑子晕眩了一下。
“言墨。”莫云出来，“你……去医院吧。”昨天就病了。
言墨侧身看着她，那脸如莲，身姿窈窕，开口，“赎罪吧。”
莫云脸色很难看，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她不是那么坏的人，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所以才中了严思文的招，助纣为虐，只是那个时候，太想和他在一起了……便不顾道德，不顾他已经有了时年。
“抱歉。”能说的真的不多，只有这个，“我会好好照顾她。”
言墨没再说话，掉头就走。
………
四合院。
好久都没有回来，院子里的花儿都有一些枯萎的痕迹，这些都是外公外婆还健在的时候做的。
后来他们过世后，厉弘深在照顾……最近他没空打理，院子荒废了很多。
胃疼，头疼，心里也疼，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想着来处理这些花儿。
走过大堂时，听到后院有动静，过去。言彦华坐在台阶上正在喂鸡，薄薄的阳光打过来，看到他的两鬓已经斑白了很多，他……老了。
这个院子，言彦华想了好多年。当年和明舒结婚的时候，恐怕满心都是欲望，没有那个闲心坐下来看看花儿，喂喂鸡。
言墨忘不了妈妈在死的时候，他都是不闻不问的态度，永远忘不了……
“你来干什么，我记得房产证你没收。”
言彦华知道他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病了？”
言墨莫名想笑，这个亲生父亲，什么时候关心过他！
“病了就去看医生，不要硬撑着，不要突显你那点强。”
“你到这儿来到底想干什么？”现在的关心真是太晚了。
言彦华洒了一把饲料喂给鸡，站起来，看了一眼这个后院儿，看着那光秃秃的地，那里原本是一块菜园子，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突然间想来看看，那些荒掉的菜我给处理了，又种了一点小白菜，这日子其实挺好的。你放心，我没想打这房子的主意。”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其实也看的开了。
“你怎么进来的？”
“厉弘深给我的钥匙。”
这倒是奇怪，厉弘深居然给他钥匙，他和明嫣一年到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去看一下。
这些都是因为言彦华。
“儿子。”言彦华又喊了一个让言墨非常意外的称呼，“我从来没有管过你，放任你……以前是我一心只有工作。后来你要和时年在一起，那时候我也没有反对不是？你娶严思文，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但她清清白白，我也没有说什么，我一直相信你对你的人生能够负责，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前天才知道你离婚了，也罢。你要和时年在一起……我从大火之后才开始反对，是因为我不想让她给你的人生抹黑，你是要做人上人的人。”
言墨没吭声。
“如果她恶意纵火杀人，你们不可能在一起，说实话，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她。”
“但是……这两天我也想开了，随你便。你娶她就娶她，我们风风光光的娶她，只要你能回来上班。”
言彦华好言相劝，“我不可能真的把公司交给昱宁。”
言墨，明嫣，言昱宁……言彦华最疼爱的就是言昱宁。言昱宁体会到了言墨和明嫣没有体会过的父爱。
陪他玩，陪他闹，包括选学校，都有言彦华。他喜欢这个儿子，同时……对江时也真的是真爱，真的爱过。
可是，他最爱的女人，有私心。他最爱的儿子，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但是付出过真的感情，所以没让言昱宁离开，那是他护着长大的儿子，让他进公司，但是不可能把公司留给他。
还得是言墨。
至于江时，看在言昱宁的面子上吧，只要她不作妖，随她。他也没那个肚量让他们滚出言家，找那个男人享天伦之乐。
“回去上班，其他随你。”
言墨依旧沉默。
当年，母亲还在，他就把江时带了回来。母亲死后，他把明嫣送到了孤儿院，言墨找过多少次，他都没有同意把明嫣接回来，用了许多方法，都不行。
后来言昱宁哭一哭，闹绝食，明嫣就回来了，可见言彦华对言昱宁的偏爱。
“让我回去？”
“对。”
“已经辞职，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他现在没有那个精力去管公司。
“言墨，那是我的心血，除了你，我不会交给任何人。”
如果言昱宁是亲生的，可以考虑，但是不行。
“明嫣呢？”
“什么？”
“昱宁不是你的孩子，我可以理解。但是嫣儿不是你亲生的么？你好像从来没有考虑过她。”
言彦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明嫣。
“我不会把公司给外人，嫣儿不会经商，给厉弘深么？言墨，我最后给你说一次，你必须回去上班！”
言墨坐了下来，单手衬着头，微微的闭眸，满脸疲惫，“回去吧，我没空。”
言彦华火气一来，却又生生的忍了。出了江时母子，他愧对很多人。
“要我求你吗？”
“你有没有抱过言昱宁的女儿？”言墨反问。
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没有。”那孩子回来的少，在美国呆了好几个月，回来的时候也在自己家，他没有去看过，明嫣的孩子他也没有抱过。
“我也有一个女儿。”言墨又道。
“什么？！”言彦华震惊，之后还有点激动。他三个孩子，只有言墨的女儿，让他有了这种情绪波动。
“过年的时候就一岁，就可以回家。”
言彦华蹲了下来，就在他的身边，“真的？”
“对。”
言彦华笑了，脸上都是皱纹，“在哪儿？”
“她的妈是时年。”
啊？
“所以就算你把公司卖了，把一屋子的钞票堆在我的面前，都不够和我讲条件。我娶她，和谁、和什么条件都没有关系，我们本应该就是一家三口。”
言彦华的笑脸慢慢的褪了下去……
“走吧，如果你真想为我做点什么，那就把江时看好点儿，别让她跑了。”
言彦华没吭声……见他很坚决，也没有一再的相劝，机会有。
“你……女儿会叫爷爷吗？应该会了吧。”毕竟过年的时候就一岁了，现在也有九个多月了。
言墨嗤笑，笑的时候因为用力，胸口扯着都在疼。
“等着吧。”
这会儿又不重男轻女了，呵。
………
言墨在院子里坐了好久，不知不觉就睡了去，最后是被冻醒的。
起来，鼻子堵的慌，脑子很乱。进屋，坐了一会儿，开始找时年的证件。
应该是在这里，找到了随时就走。没有找到，出去的时候，碰到了时安。
“嗨。”时安看看院子，“你说要我来陪我姐，后来人就不见了，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时安……
言墨心里一动，或许让她去看看时年，陪陪她也好。
“上车。”
………
这里不仅有莫云，还有他安排的人，方便照顾她，保护她。
时年还在房间里没有起来，时安去了，言墨在外面。
时安进去五分钟后，他接了一个电话，交代了一声离开。
“姐姐。”时安跑进去，也不在装作陌生人，看到时年那个样子，心口砰砰跳。
这是怎么了？
时年靠在床上，没有戴帽子，听到声音才想着去把帽子摸过来，摸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摸到。
时安心惊肉跳从床底下捡起来帽子，递了过去，“姐，怎么了？”
时年戴上，“你是谁？”
“我是时安。”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细想一想他不是言墨身边的女人吗？
“时安？”
“对，我是你堂妹，姐，你……怎么了？”
“你到底是谁？言墨的女人还是……”
“不是，我真是你妹妹。前两天奶奶还打电话，让我把你带回家过年。姐，你忘了么，你生孩子的时候不就写的我名字吗？”时安一时心急都说了出来。
时年心里却一震，她慢慢的离开了床头，身体前倾，“你……你怎么知道？”
“我听言墨说的。”时安什么都不知道，一股脑儿的全盘托出，“姐，你不是生了他的孩子么？他做了亲子鉴定的。”
时年的脸原本就苍白至极，这会儿硬生生的变成了青，“你是说……他早知道你是我妹妹？早知道孩子是他的？”
“对啊，怎么……”了，越说时安越没有底气，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所以……”时年捂住了胸口，喉里腥味十足，“他知道那孩子是他的，故意不让我去见孩子？一直躲躲藏藏？”
她以为那是他愤怒，觉得那是柏炎的孩子，所以不让她去见。
“姐……”
时年突然推开她，趴在床边，噗……一口血就吐了出来，乌黑乌黑。
“姐！”时安赶紧去扶，“言墨，言墨！！”
莫云跑了进来，赶紧扶起时年。
………
“时小姐。”莫云相劝，“时年现在要平静，不可激动。你是来陪她的，最好不要提言墨半个字。”
“我……”时安还是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
“算了，以后你就和时年说些鸟语花香就好了，不要提感情孩子。”
“好的，我姐她……”
“你姐得了重病，恐怕时日不多。而且现在深受过去感情的困扰，一定不能多说。”
时安惊了，时日不多……
………
对于时年来说，知道这个是谁对她来说是刻骨的。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这孩子是他的，那个时候他的身边还有严思文，他一再勒令她不许去见。
她一再委曲求全，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同意。
夜。
万籁俱寂，时年轻手轻脚的摸黑爬起来，前面是什么她不知道，哪怕是悬崖峭壁，她依然会走过去。
时安睡的很香，没有发现她离开。
凭着记忆去了院子，穿过一个走道……莫云跑了出来，她本就没睡。
“时年，去哪儿？”她过来拉着时年的胳膊。
这夜晚好凉，莫云把外套扯下来给她披上，她现在受不得一点风吹雨打，若有一个感冒，那就是无力回天。
“莫云。”
“你有什么需要，你说。”
“我能再次相信你吗？”
“什么？”
时年转了一下头，‘看着’外面，那儿想必有人看守着吧，他的人，她知道。
她回头，缓缓后退，腿一弯，跪了下去。
“你干什么？！”莫云大惊。
“我知道我快死了，这份自尊也没有了，我知道我被他监视着……我不想到死都离不开他的控制，我再求你一次，我想……离开了。”这一次是永远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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