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道谢,那人却在我定神之后离去了,我恍然中闻见一丝当初青莲冷香。
我时常觉得,在雨中那一昏之后遇到的事情,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事情,好像每一步,都被人妥帖地安置好。
我想去向裴家家主道谢,因为自己身份不体面,踌躇了许久,忍不住向霜雪姐姐提了。霜雪说,家主事务繁忙,不必因为这点小事道谢。
我当时想说,都不是的,在他来说是小事,可是于我来说,已是此生不可再得的幸运。
我曾经路遇过裴家家主,我正好练着熟悉路,我听见本来算得上吵嚷的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奴婢小厮们噤言不语。我想如果我眼睛尚在的话,一定还能看见他们恭敬低头的模样。等到家主的脚步声渐往这边来,便听见一声声低唤家主。
那脚步声往我面前过了,本来我被哪个奴婢好心地拉到旁侧拱手让路,但我因着他脚步在我面前的一顿,头一热就往外走了一步。
裴家家主停住了。
我料想他是个白发鹤颜面慈心善的老人,说话便愈发虔诚。
我直接跪了下去,头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奴婢是家主当初在路上捡回的盲女,幸得您慈悲心肠好心相助,勉强捡回一条性命,奴婢以后定然结草衔环以命报恩。」
他「唔」了一声,声音却非老人那般颤巍巍的声音。清润如玉,如滚珠盘。分明是与我年纪相仿的青年人的声音。
「姑娘未卖身我府,也不必自称奴婢。再者,我虽年岁略长你一二年,却也不必尊称一个您。以命报恩也是言过,你又何尝知道你在什么不记得的时候救了什么人的命呢?跪我反而凉了女儿家的膝盖。」
他俯下身来,隔着衣服柔而有力地把我捡起来。
他走了之后我也还愣愣地在原地站着。旁边的小丫头也没动。
我转过去问她:
「你们家家主并非白发鹤颜?」
「我们家家主如今十九,郎艳独绝,上京人称裴家芝兰。」
「你们家家主向来如此宽慈?」
「我们家家主我不好评价,但今日对您这份模样,我入府多年,第一次见。」
我便这样失魂落魄地到了哑医那儿,他并不在医舍,我被小厮接引到一处。小厮和我解释说,哑医在外还有事要料理,医舍内并不常见到他。
我便讶异,又想到那家主,大约家主也怜恤一个哑巴,允了他在外因急事不能时常在府中。
小厮引导了我该做的事,不过是整理些药材,若得空再研磨罢了。我沉浸着熟悉,心中暗记,不多时便做起来不再磕磕绊绊。
我心里十分高兴。
裴府上的人各个都友善,真好。那日我曾在昏暗的灯火下和我救过的少年轻声说,声音小到我自己都听不见,那个梦小小的,只够我一个人痴想。我说,我最想做的就是成为一个最最普通的人。
有一个小小的家,即使只有我一个人也没有关系。
窗前栽两盆花,晨起照料。我伏在窗前笑看夕阳落下。
邻里友善,我可以帮人浆洗衣裳换工钱,衣食不必丰足。
我想要,我的生活平淡,却有足够我挺直脊背的尊严。
我一生所求,不过平安顺遂。
我在医舍当值的时候,却恍然忘记了药材位置,笨拙地伸手去够,却不抱了希望,却还是摸到了那味药材,正好在我伸手去够的位置,像是被人安放在那儿一般。我要拿药锅,又是伸手可及。
如此几次,我才反应过来。
我试探着问:「哑医,是你吗?」
他不说话,却轻轻做了一点声响,我就知晓了答案。
我虽然为人少言,不轻易表达喜恶,现在却忍不住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他身上味道好闻些。我再不说话了,安心做自己的事。哑医似乎在看书,时常能听见书页翻过的声音,沙沙好听。他看得认真,却也能每每注意到我有时的窘迫,伸手或是拿下一个药瓶,一只白绢。
我道谢得多了,后来也不再多说,反倒养成了些默契,沉默里却一点也不尴尬。
哑医送我回去的时候,我却敏感地注意到,路过的婢子小厮靠近时都放轻了手脚。
我入小屋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转过身问:「你身上的是什么香?」
他没回答。
但我第二日在窗棂上发现了一管长颈香瓶,我打开闻,正是清淡的荷味。
6
我偶然听闻婢子路过时提起明月臣。
却是闲杂话,说他仗着兵马都统的位子,以追拿朝廷嫌犯的名义封禁了城门。知情的人说,追拿的是一女子,眼盲毁容,一道疤可怖丑陋,听说拿出画像的时候,诸人笑得不止,明月臣当场拔剑杀人,这才意识到严重起来。
有人说,这女子是他的小妾,青楼浪女,偷盗了连城璧玉。
若非如此,何以一门妾室丢失,劳得举城之力相寻?必然是偷盗了什么珍宝或机密。
有人笑着问我,丹雀,你说是不是?
当初府内问我名字时,我不愿说是雀奴。鬼使神差说了个丹雀。
我笑得勉强,毁容眼盲,世上的女子千万,可这样的或许上京里就只我一个。我咬着牙忍不住地后退。却被一只手轻轻扶着后脊。
「碎嘴。自己去领罚。」
那婢子吓得跪伏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却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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