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吹落满头雪,与君共白首。
我摇头,我说:「这妆是叫我们长长久久、与共白首。」
倘若世上所有事情都和期望一样美,那便好了。
下了初雪的时候,我和裴琅成亲了。
裴府只剩下他伶仃,他也不愿意邀那些权贵,他为我置办下如山嫁妆、十里红妆,能见证这场婚礼的也只有纯白的雪。
谁唱一拜天地,拜这千里江山飞雪。
谁喊二拜高堂,拜这空荡无人桌案。
三是夫妻对拜。
我捏着红绸这一端,红盖头掩映下难得的紧张,我这样喜欢你,一拜下去就可以和你在一起好多好多年,一直陪你到白发丛生、垂垂老矣。
我猜裴琅也在轻颤,红绸两端并不只有我在紧张。
我尚且还没弯腰下去对拜。紧闭的堂门被哐的一声踹开,冷风裹着雪突然灌入,嫁衣为了图好看并不大遮寒,我陡然一冷。
「朝廷办案,尔等禁动!」
我置若罔闻,顺着那一声「三拜天地」的尾音弯腰,裴琅也没停,风雪吹滚,我和裴琅在官兵环绕下拜了天地,如此而成夫妻。
裴琅牵住我袖子下的手,为我挡住一方风雪。我是摸清了他的脾气的,他有时越气怒,面上就越平静。
我听见两边退让的脚步声,有人踱步而出:「裴家主,成婚大事,多年同僚,多年故交,怎么不给我下一张请帖呢。倒是冷冷清清的。」
明月臣。
是明月臣的声音。
我一听这声音,就止不住地害怕轻颤,我咬住舌尖,低着头抑制自己逃离的欲望。
裴琅在我手心轻轻一攥,我心神便大定。
裴琅冷笑回击:「若是哪日明都督与平乐郡主大婚,裴某也该领兵上门,砸了门口的石狮子再进门。」
他平静地说:「滚出去。」
明月臣被下了脸面却不气怒,自顾自地讲下去:「这是今日的新娘子?上京从前说裴家儿郎如同山间芝兰,情之一字从未与他挂钩,不知何许美人,要家主如此倾心。我心中好奇,斗胆一窥,何不掀开这盖头来瞧瞧?」
他顿了顿,静默了一会儿,语气淡了下去,隐约里有那么些颤抖,轻声说:「姑娘与我心上人,身形极为相似。」
我手心濡湿了点汗,攥着裴琅的手紧了些,他轻轻地勾着我小指侧边的一粒痣,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怕了,我只需要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归有他在我身旁。
裴琅再往我前头一步,向来温润的人一旦冷起来,声音比风声还要戾:「都督未免找人找昏头了,裴府在城东,平乐郡主的府邸在城西,一东一西,何等荒唐。
「今日所扰,他日我必百倍偿还。」
明月臣轻笑一声,我却听见拔剑的刀戈声,铮铮然两方对峙,连风雪声都紧了许多。
裴琅问:「都督持令,行的什么令?办的什么案?」
「连城璧丢失。王陵再打不开。圣上有令,速查。」
「哦?」
「可疑人员一一排查过,如今只剩裴家府上了,若我再深究些,这新娘……这姑娘,未免有些可疑。家主何必如此动怒,只消让我瞧一瞧这盖头下的脸,若非我所寻之人,明某自当退去。」
「你所寻何人,何等模样?」
明月臣沉默片刻,再开口声音却哑涩:「我寻一人,貌丑毁容,眼盲不能视,性子闷缩……」
他话才说一半,就被裴琅冷冷打断:「那大抵不是一人了,我家娘子容光盖世,目秀心灵,性子更是灵巧活泼,你要找的嫌犯,怎么会是她?」
我十分厌烦明月臣,厌烦他又来扰下清净,平白在这大喜日子里寻了晦气。
「都督说得实在矛盾,一会儿说妾身形似您心上人,一会儿说妾身是您要找的嫌犯,貌丑眼盲,可是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又难不成大人的心上人便是如此不堪模样么?」
我右手半掀起红盖头,露出小半张白皙的脸来,浅浅露了个红唇与其上一些。
我今日的妆是裴琅画了好长时间的,他抚上我的唇说,夫人容华盛世。我说他言过其实,霜雪她们一个个却笑说,郎君说得还算含蓄呢,夫人容颜与郎君所作的妆相衬,上京没有姑娘今日比夫人还要貌美啦。
我侧过脸疑惑地问:「郎君,我貌丑毁容吗?」
裴琅装模作样地作揖:「夫人容华千秋。」
边上有兵卒没忍住的笑声,到现在大概也觉得这位都督,言辞举止实在不妥,倒更像是没事找事的。
我这才意识到明月臣很久没说话了,我眼睛看不见,并不能知晓他的情况,我以为再见他,我仍然会是那个在青楼里惶恐害怕却不敢哭泣的小姑娘,只会垂下眼看他鞋面上流转的银线,讷讷地等他施舍我一分温暖,我会不敢有恨,也从不会说爱。但是如今再见我,才知道,我已经可以挺直我的脊骨了,我甚至可以再小小地戏弄他。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是我的明月了。
明月落下去,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裴琅。
我等了等,却只听见明月臣再喊一句「雀奴」,明明只有两个字,他咬字却异常缓慢,好像不舍得吐出来一样,怕是不小心就碎了,再也找不到了。
我摇摇头。
「我名丹雀。大人实在奇怪。」
裴琅接口,语调和缓:「『时有丹雀,衔九穗禾』,是为神鸟丹雀。」
明月臣好像往这儿走了两步,我重新放下红头盖。
他十分生涩地重复一遍:「丹雀?」他喊了这样多年的雀奴,丹雀于他而言,那是一个陌生得让人恐惧的称呼,像是什么东西找到了,却又再也抓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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