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流言真的是个好东西。前一天庄家放人，第二天，就有投毒之人已被抓获，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春明楼含冤入狱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在人们口中流传着。
或许人们同情在狱中无辜惨死的春明楼老板，同情他们的遭遇，他们的事也会在百姓口中流转，但转瞬就会被新的话题吸引住，只会草草结束，所谓的世事无情。
杜宅门口已经摆满了丧葬所需的纸制品木制品，铭旌与白灯笼也挂了起来。灵堂也已经布置妥当，灵前安放的桌子上悬挂白桌衣，摆满了供品、香炉、蜡台和长明灯等事物。
杨青说，在没有收殓之前，这盏长明灯不管白天晚上都要有人看守，不能让它熄灭。因为这盏灯就是死者的灵魂。
杜峰是几十年前逃难来到的邺城，五服以内的亲人想必是没有，就算是有苏九也没办法通知到，至交好友也只有几人罢了，前来吊唁的想来是没有多少人的。因此只在大厅前设了一个灵棚，又在旁侧设了一个棚，供前来吊唁的人休息与吃饭。
按照风俗，守孝只能是男性亲属，可杜锋只有苏九一个女儿，干脆认了杜三作义子，让杜三来守孝。
平日里杜峰待人和善，许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杜家操办白事，前来祭拜的人陆陆续续也来了不少。杜三与苏九穿着孝服跪在灵前，她也不哭，对来吊唁的人也默不作声，只木偶似的一个劲儿的向火盆里烧纸，倒是她身边的杜三哭得很是伤心，让人听之则哀。
苏九知道杜三是真的伤心，他是最真最傻的人，比自己都要在乎杜峰这个人。
昏黄的火光映得苏九面目无神灰败，众人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安慰几句便也作罢。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由杨青，秀儿他们处理，办的也是有条有理。
秀儿看了一眼守在灵前的小姐与丈夫，转身对杨青说道：“杨老，我娘家人来了，想和小姐说说话，被我拒绝了。”
杨青担心地往灵前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你做得对，她现在只怕也不想讲话。让你娘家人来上柱香，不要打扰她了。你也休息去吧，宝儿也需要人照顾。”
“是，辛苦您了。”秀儿也不推辞，将手中的茶壶放在一旁就走开了。
看着秀儿进了偏厅，杨青转身去招待其他的客人。刚走到院子里，就瞧见了周父以及他的儿子周子凡，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你来了。”语气也很冷淡。
周父也明白杨青为什么对自己这幅态度，对老杜还是对那幢婚事，他心里都是有愧，因此今天来也是做了准备才来的。“我知道你埋怨我，可是，我也是迫于无奈啊。”
“迫于无奈？丢下她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也能叫迫于无奈。”即便接受了苏九的劝解，可见到周父的时候杨青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恨。“老杜他有多疼爱这个女儿，你我有目共睹，他把女儿交给你儿子，是因为他信得过你们周家，认为你和子凡会照顾好他女儿，现在你们就是这么做的，就不怕他死不瞑目吗？”
周父被教训，众目睽睽之下，即便再难堪，他也只能受着。是他失信在先，没有什么可反驳得，只能垂着脑袋接受杨青的质问。
周子凡从见到苏九的那刻起就呆住了，一步一步往前走，一直到距离几步的地方才停下来。他在外地办事的时候接到家书，知道杜家出事了，便马不停蹄的往回赶，想着或许自己可能帮不上忙，但还可以在她身边安慰她。
谁知半路上又接到一封家书，却是写着她主动来周家推掉了婚事，他当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可能会受到的伤害。女子被退婚历来为人所诟病，又逢杜家出事，难听的话肯定不少。
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晚了一步。
许久，苏九不经意转头，而后起身往这边走来，周子凡竟有些紧张，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走过，听到她说：“周伯，你来了。”周子凡有些僵硬的转过头，正对上女子的双眼，浑身如坠冰窖。“你回来了。”
这不是他认识的杜子苏。周子凡看着眼前的女子，说不出话来。周父看他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我来看看老杜。”眼眶很红，隐隐湿润，估计是被杨青质问的。苏九不再说什么，领着他进了灵堂，点了炷香交到他手里。
周父站在灵案前面，手中拿着香，看着桌案上的牌位心里又难受起来。“老杜，我来看你了。你含冤入狱，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婚事也作废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黄泉路上，你走慢点，等着我，来世我再给你赔罪。”眼眶里浸满了泪水，深深看了一眼楠木棺材，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又在牌位前站了许久才退回来。
“丫头…”他转身想说些什么，只是苏九却不给他机会。
“周伯。”苏九打断他的话，目光看着段三将一沓纸扔进火盆里，火苗在眼中跳跃。“奉劝一句，以后杜家绝不会太平，所以两家还是不要来往了更为妥当。”周父吃惊于他说的话，杨青也是吃惊不已。
“丫头，你在说什么？什么叫绝不会太平？”
“我话已至此。香已经上完，周老爷如果想留下来，烦请到别处歇息。”不远处的周 子凡看着女子波澜不惊的说着这些话，心不可抑止的抽痛起来。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趟去外地，等他回来，他的子苏为什么不是从前的子苏了。
“子苏，我不愿退婚。”他听到自己这样说。
“子凡，，，”周父皱眉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倒不担心苏九会后悔退婚，他是觉得自己的儿子此刻有点不寻常。
“事已至此，无法挽回。”苏九看着他，语气漠然。“周公子，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顺其自然便好。”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嫁我？”
“不能。”苏九回答的毫不犹豫，她没说不愿，毕竟曾经她也是期待过与眼前这个人相守一生的，所以她只能说“不能”。只不过，不能与不愿此刻对于周子凡来说，已然没有多大区别。惨笑一声，顾不得未给杜伯父上香，转身冲了出去。
“子凡，，，”周父匆匆告辞，急忙追了出去。
待杨青回头，苏九已经重新跪在了灵前。杨青知道她不会给自己一个解释，所幸便不去询问。
周子凡冲出了杜宅，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少路人指指点点，看着周子凡的目光有同情，有嘲弄，还有讥讽。
“这就是周家公子周子凡。”
“就是他啊，看着长得俊俏得很，怎么是这种人。”
“这你可就说错了，听说是死去的杜老爷怕连累周家，特意让杜小姐去退的婚。”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说不定是周家怕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故意散播的。杜老爷死的冤枉，摊上这样的亲家，更是倒了霉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也有人替李家说好话。“听说这周公子不愿退婚，当时还在外地呢，等他知道已经换了庚帖了。”
“那真是可惜了，，，”
“是啊……”
陆陆续续的话悉数传进耳中，周子凡听了不禁苦笑起来。阿苏，阿苏，抬眼看到前面有一家酒楼，扭身进了一家酒馆，等他再出来，已经连路都走不稳了，满身的酒气，脸色通红，手中拎着酒壶，跌跌撞撞的回家去了。
周父担心他会出事，已在街上找了许久，想着不如先回家看看，便在半道上看到了倒在草堆里不省人事的儿子。“子凡，，，”心疼的看着儿子，周父后悔自己的一时犹豫。如果自己当时果断点，拒绝退婚，儿子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门口洒扫的下人看见自家老爷扶着公子过来，忙小跑着迎了过去，看少爷醉成这个模样，急忙帮忙搀扶着进了门。
“这是怎么了？”周夫人正在客厅里坐着，看见自己小儿子这个模样，担心地皱起眉。又看见丈夫就在一边，不禁埋怨起来。“老爷，子凡他不能喝酒，你怎么还让他喝酒啊？”
“都是你，非要退婚，看到儿子这个模样，你高兴了吗？”周父也是忍到了极致，直接甩袖走人了。周夫人看着自己醉醺醺的儿子，叹了口气。
“赶紧把少爷扶回房，吩咐厨房煮些醒酒汤。”
“是。”家丁想要搀扶周子凡起来，却被周子凡一把挥开了手，没有了支撑，腿脚发软的周子凡险些摔倒在地上，周夫人慌忙走上前扶了，被儿子身上的酒味刺激的皱了眉。
“凡儿，你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娘，我好疼。”周子凡咕哝着，皱着眉头，好像真的很疼。
“哪里疼啊？”周夫人担心不已，目光看向了那个下人。“到底怎么回事？”
“小的不知道，少爷是和老爷一起回来的，或许是少爷回来时磕到哪里了。”
醉醺醺的周子凡会让挣脱周夫人站了起来，周夫人看他眼神迷离得很，身子东倒西歪的，扶在一旁就怕他摔了。就听到周子凡说：“娘，你知道吗？阿苏她不愿意嫁给我了，你知道吗？她现在不愿意嫁给我了。”
李夫人听到这微微瞪大了眼，一晃神，周子凡跌跌撞撞的又独自站了起来。“我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她爹受了冤枉入了狱，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说着说着就苦笑出了声，那样伤心，那样的无可奈何。
“赶紧把少爷扶回房。”瞪了一眼，下人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半掺半拉的将周子凡拉进了后院，周夫人这才转身笑容满面的走回去。“让你见笑了，张姑姑。”
在她对面坐着的女人，穿着深绿色的衣裙，眼角处的细纹虽多，但观其五官也知其年轻时是个美人。这个张姑姑是邺城小有名气的媒婆，她不喜别人唤她张媒婆，因此请她说亲的人家都客气的唤她一声“张姑姑”。
做媒婆，就要小道消息灵通，因此张姑姑对杜、李两家的事也知晓个一二，看周家公子方才那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说话上还是要很好听的。“那里，周夫人客气了。公子重情重义，定会是个难得的良人。”
“那就烦请你，再为我家凡儿寻一门好亲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那是自然，周夫人放心，我定为周公子寻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说话的正是为周子凡与苏九牵线的媒人。只是如今物是人非，她又要为周子凡再寻亲事，也不由得多了讽刺。“那我就不多坐了，这就走了。”
“且慢。”周夫人留住她，从大儿媳手里拿过一个银袋放到张姑姑手里。“杜家的百事还没有办完，虽不是我周家退的亲，但外人总不如我们明白些。您说是不是？”
张姑姑活了几十年，各种人都打过交道，岂能不明白她的想法。这世上也没有把银子往外推的人，只不过动动嘴皮子，便能得到一笔银子，她又何乐而不为呢。“周夫人放心，老婆子知道怎么做。”
“那就有劳了。”周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那老婆子就先走了。”张姑姑点点头抬脚走了。
大儿媳妇王氏扶着婆婆坐下来，担心道：“娘，现在为小叔说亲，他恐怕不会同意吧？”婢女从后厅里面出来，奉上一杯热茶。
“不同意也得同意，何况那个杜子苏不愿意嫁，他还想一辈子不娶不成。”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媳妇王氏身子一颤，低下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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