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瑟瑟吹黄了路边的野草，一路向北寒意渐浓，不见了南飞的大雁，满目荒凉。
言阙在禁军的护送下到了永州，林大哥会在这里迎接他，带他北渡黄河去风陵渡，然后再穿越茫茫草原，去大俞的国都平城执行特殊任务。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推荐他为特使，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冒那么大的风险，做如此艰巨的任务。在离开金陵时他好想找人告别，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冷酷无情，他想找乐瑶说说心里话，可是乐瑶已经嫁入了东宫。妹妹不谙世事，不应该把她牵扯进来，未婚妻沛淩不再是那个心直口快的胖女孩，南宫家族成了大梁的敌人，武陵王妃受不了打击已经精神失常，王府就像冷宫，往日令人羡慕的婚约早被遗忘，沛淩看他的眼神就像一个陌生人，让他不敢面对。在走出金陵城门的那一刻，他感到悲凉，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也许他不会再回来了。
言阙在永州的客栈里见到了迎接他的林燮，林燮热情的拥抱让他感到温暖，林燮似乎看出他情绪低落，以为是旅途劳累，让他先在客栈休息，晚上设宴给他接风。
让言阙感到意外的是晚宴的主人不是林燮，而是谢金，谢金这时已经升任麒麟军的主帅。
谢金把晚宴设在将军府，这里是他办公和居住的地方，他已经娶妻，有了一个孩子。晚宴原本是招待林燮的，林燮自从驻守风陵渡以来一直忙着练兵和修整要塞，虽然风陵渡距离永州不足百里，可是他还不曾来过，这是他到风陵渡之后第一次与谢金见面。
谢金见了林燮十分热情，对言阙感到意外，寒暄过后好奇地问道:“言公子不是在礼部任职吗？怎么会在永州呢？”
言阙的边关之行属于秘密任务，林燮撒了个谎说道:“言弟此次来永州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考察风陵渡，替太子殿下了解边关要塞的实际情况，虽然大俞把风陵渡割让给了咱们，可是它的真正价值我们并不知道。”
谢金热情地说道:“欢迎特使到来，言公子能为太子殿下巡视北境，看来太子殿下很重视你，不愧是同窗之谊。言大人是皇上的同窗，言公子是太子殿下的同窗，妹妹是太子正妃，言家和皇室的关系非同一般。”
言阙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谢金把夫人喊来与客人们见面，用调侃的语气对林燮说道:
“林兄，你武功强于我，可是在娶妻成家方面就不如我了，你看我孩子都有了，而你们夫妻却聚少离多。我看你还是把夫人接来永州吧，和我一样把家安在北境，过日子一定要有夫人陪伴，没有夫人陪伴的日子可不好过呀。”
林燮信誓旦旦地说道:“你说得对，做得也对，我正在努力，我母亲和夫人已经到了金陵，等你把麒麟军的战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把风陵渡移交给你，然后就可以回京与家人团聚了。”
谢金说道:“赤焰军驻守风陵渡的确有助于稳定永州的军心，可是恢复麒麟军的战力谈何容易，此次兵变让麒麟军元气大伤，经过整肃后的麒麟军只剩下不足两万人马，恢复战力恐怕需要许多时日。说句实话，风陵渡不是什么好地方，对我们来说是个累赘，虽然它离永州不算远，却隔着黄河，每年汛期黄河泛滥都会把南岸淹没，那时风陵渡就像一座孤岛，后援送不过去，不利于防守。”
林燮说道:“是呀，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我最近一段时间正忙着在南岸修建新的营垒，把地势垫高，这样南岸就有了驻防基地，可以与风陵渡隔河呼应，风陵渡就不会孤立无援了。”
谢金说道:“难怪你这么忙，到风陵渡三个月了也不来永州看看，永州可是你的故乡呀，你是在永州出生的，是吗？”
林燮说道:“是呀，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永州变了样，今天我去给父亲扫墓，都快不认识路了。我还记得在永州时母亲不让我习武，不愿意让我从军。”
谢金说道:“你要是不从军就可惜了，咱们这一届数你的武功最棒。”
林燮说道:“真是世事难料，太学院结业之后我去终南山当了道士，还以为这辈子就是炼丹术士了，谁知阴差阳错还是从了军。”
谢金说道:“我不像你，我从小就立志从军，父亲也支持我，一路走来很顺利。因为萧泓珺反叛我迅速升职，成了麒麟军的主帅，可是我没有丝毫战功，心里实在不踏实，不像你，你今天的职位都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
听谢金提起萧泓珺，林燮心里很不是滋味，说道:“你统领麒麟军驻守北境，不愁没仗打，其实没人愿意打仗，大家都希望和平，流血牺牲是为了保家卫国。真没想到泓珺大哥会反叛，他已经继承了王位，可还是放不下旧时的恩怨，恩恩怨怨何时了呀。”
谢金说道:“现在好了，他的那些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了，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林燮听了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么？泓珺大哥他怎么了？”
谢金说道:“萧泓珺死了，难道你不知道吗？大俞用萧泓珺换回了他们皇上的弟弟，萧泓珺一到永州就服毒自尽了。”
林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是真的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告诉我呢？”
谢金说道:“我也记不大清楚了，就是中元节前后的事，听说悬镜司把他就地火化之后带着骨灰回京城交差，一些麒麟军的旧人为了纪念他，在永州城外为他建了衣冠冢。”
林燮听了心痛不已，鼻子发酸，眼眶湿润，谢金见林燮悲伤，叹了口气说道:
“看来是太子殿下瞒着你，不想让你知道。告诉你吧，不但萧泓珺死了，那个换回去的老道也死了，同样是中毒死的。大俞必定要报复，不会把风陵渡白送给我们，我们要小心了，恐怕会有一场大战。”
林燮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悬镜司夏江说大俞用叛徒李笃交换老道，怎么会是萧大哥呢？”
谢金说道:“李笃的分量不够，萧泓珺才是叛乱的主谋，那个夏江没说实话。”
林燮低头沉默了好一阵，说道:“你知道萧大哥的衣冠冢在哪里吗？我明天回风陵渡，想顺便去看看。”
谢金说道:“我也不知道那个衣冠冢究竟在哪里，只是听营里士兵们说起过。萧泓珺在永州时很得人心，许多麒麟军的旧人都怀念他，可他是个罪人，同情他的人都被视为从犯，我要带兵，不便深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燮说道:“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吗？拜托了。”
谢金不解地问道:“林兄，萧泓珺是罪人呀，你想与他有瓜葛吗？”
林燮说道:“我从小与他相识，旧时的情谊难忘，他已经死了，还谈什么瓜葛？”
谢金犹豫了一下喊来使女，说道:“你去把小北叫进来。”使女答应了一声走出客厅。
一个年轻稚气的士兵走进来，谢金说道:“小北是我的亲兵，来，见过林将军，明天一早你带林将军去兰陵王的坟上看看。”
小北向林燮拱手作揖，迟疑地说道:“将军，那个坟是假的，当不得真。”
谢金说道:“你别怕，林将军是兰陵王的朋友，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尽朋友的心意就行了。” 小北点点头。
谢金的夫人指使佣人上菜，谢金招呼林燮和言阙入座，说道:
“现在朝廷号召节俭，不方便去酒楼，就在家里宴请二位了。欢迎林兄驻防北境，也欢迎言公子来视察。”说完，拿起酒壶给林燮斟酒。
林燮表示了谢意，说道:“劳烦谢兄了，老同学相聚本该畅饮，可是我只能饮一杯，我答应过夫人，一个人在外面不饮酒。”
谢金说道:“不会吧林兄，这可不像你，你原本是好酒的。”
林燮笑笑说道:“以前好酒，现在不了，对夫人许下的诺言还要遵守。”
谢金不相信，说道:“这我可不信，难道你在军中从来不饮酒吗？”
林燮认真地说道:“的确是这样，赤焰军里就没有酒，这是我立下的规矩，驻守边关责任重大，喝酒会误事。”
谢金听了摇摇头说道:“我还是不信，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不能坏了你的规矩，咱们就饮一杯。” 说完与林燮碰杯，一饮而尽。
林燮喝完杯中酒，不好意思地说道:“谢兄千万不要以为我在敷衍，等我回京与夫人团聚了，一定回请你们夫妇，到那时咱们再一醉方休，今天就让言公子陪你喝酒吧。”
谢金看了看言阙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言公子尚未娶亲，不会戒酒，可是你有酒量吗？”
言阙忽然来了豪气，说道:“我有，说什么也不能辜负了谢大哥的酒菜，来，我陪谢大哥一醉方休。”
第二天一早小北带着林燮和言阙出了永州城，向西走了约莫二十里路，来到一个小荒山脚下，小北指着远处的一座孤坟说道:
“林将军，那就是兰陵王的坟，里面什么都没有。”
林燮问道:“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小北说道:“兰陵王的尸首火化了，骨灰被悬镜司带走了，营里的弟兄们拿了王爷的一副盔甲埋在这里。”
林燮打马来到坟前，这是一座新坟，坟前立着一块无字碑。他下马伫立，深深地鞠了一躬，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叠纸钱在坟前焚烧，然后把一壶酒洒在无字碑上。
言阙站在一旁说道:“林兄，这里是是非之地，不便久留。”
林燮环顾四周，问小北道:“为什么要把坟安在这里呢？”
小北说道:“不为什么，这里离城远，周围没有人烟，是无主之地。旁边的老榆树很醒目，不至于找不到。”
言阙看了看眼前的大榆树，树叶已经飘落，树枝光秃秃的，问道:“如果树被砍了呢？这荒山野岭，茅草盖住了坟头，谁还能找得到？”
小北说道:“榆树是慈悲树，没人砍它，榆树的花、树叶和树皮都能吃，遇到饥荒，老百姓就靠它们活着，所以没人砍榆树。”
林燮拍了拍小北的肩头，亲切地说道:“难得还有你们这些弟兄挂念兰陵王，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感激你们。”
小北不好意思地小声问道:“听将军说林将军是兰陵王的朋友，可是我们从来没听说过。”
林燮长舒了一口气，望着天空说道:“我和兰陵王是小时候的朋友，可惜他走得这么早。” 说完，林燮上马与小北告别，带着言阙向风陵渡奔去。
风陵渡关隘建在一座小山上，有城墙环绕，山脚下就是黄河。林燮和言阙乘渡船过了黄河，言阙不无感慨地说道:“黄河呀黄河，真是名不虚传，颜色是黄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林燮说道:“这里不久前还是大俞的地盘，从这里向北八百里就是平城。”
言阙担心地说道:“还有这么远的路呀，难道我自己一个人过去吗？”
林燮说道:“你放心，我已经给你找了一个向导，让他陪你去平城。”
傍晚，林燮带着言阙来到风陵渡驿站，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介绍给他，林燮说道:
“这位是白政白大哥，专门在大梁和大俞之间贩运货物，白大哥对平城非常熟悉，他会护送你去平城。”
林燮又对白政说道:“白大哥，这位是言公子，去平城办事，拜托你把他带到平城，办完事再把他平安带回来。”
言阙和白政相互拱手作揖，言阙不禁问道:“两国敌对还能通商吗？”
白政说道:“正常通商肯定不行，只能偷偷贩运。我有北燕的身份，你随我去平城，就说自己是燕人，以后你就叫白涧，是我的兄弟。
言阙说道:“多谢白大哥。” 他转头对林燮说道:“平城如此遥远，我该怎样传递消息呢？”
林燮说道:“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平城，除了白大哥，我还会派两名本地的亲兵陪你同去，你可以让他们传递消息。”
白政说道:“言公子的口音不对，到了北边尽量少开口，我不知道你去平城究竟要做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不能暴露你梁人的身份。咱们明天一早出发，先向东走一百里，然后再向北，争取在燃灯节之前赶到平城。”
言阙点点头说道:“燃灯节之前赶到平城正合适。”
白政对林燮说道:“最近两国边境不大平静，大俞虽然割让了风陵渡，可是又在风陵渡北面五十里修建军营，增加了军队，你们要小心呀。”
林燮说道:“是呀，恐怕两国要开战了，你们此次平城之行要快去快回。小阙，你今晚和白大哥住在驿站里，明天我来送你们一程，你放心，白大哥武功高强，他会一路保护你。”
白政笑笑说道:“少将军过奖了，你才是真正的武功高强，子承父业，青出于蓝。我曾经是老将军的亲兵，老将军走了，我也改了行，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能在这里与少将军相会，如果少将军将来用得着我，我不介意再从军。”
林燮说道:“如果我长期驻守这里，还真希望白大哥能重回军营帮我。”
两人相视而笑，林燮在驿站设宴为言阙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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