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苌煜躺在屋顶上看月亮。
没过多久，果不其然，蓝兮瑶来了。
看蓝兮瑶忧心忡忡的样子，苌煜就知道她来此是为什么了。这人啊，感情总是如此纯粹热烈，没有一丝丝的隐藏。
“来，上来坐！”苌煜很热情地邀请她。在蓝兮瑶坐到自己身边后，问:“找我什么事儿？”
“我想问一问你，关于你们楚客尘师兄的事。”
“哦？难不成你对他有……咳咳，你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苌煜本来想调侃一句，但想到她心情不好，就识趣地打住了。
“我觉得，你那师兄与我的仇人关系匪浅……”
“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我们师兄与那些人同流合污？”苌煜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一坐而起。
“不是！”蓝兮瑶一口回绝，“如果是这个样子，那他也就不必大费周章救我了。”
“这还像句人话。”
“也许，我只是想求一份心安……”
“好，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让你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苌煜重新坐到她身边:“想必你也知道，客尘师兄极负盛名，有玉心仙的美名。”
蓝兮瑶点点头。
“来荼蘼很多年，我与他也算是形影不离，可这么多年来，我几乎没见他开心过。他不算薄情，可是始终与一切人和事保持着距离，你猜这是为何？”苌煜努力回忆着自己心底师兄的模样，冷漠是真冷漠，温柔也是真温柔，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的确是这个样子。”蓝兮瑶十分认同地点头:“我是猜不出来。”
“我知道你还没有听到你想要的答案。”苌煜示意兮瑶先不要着急，继续道:“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知晓了他的过去，这些疑问才打消。原来，他早在百年前就已死了。”
“死了？！”
“在他活着的时候，他既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也不是什么权贵奇人，只是一身平凡，一生潦倒，遍尝辛苦，含恨而终，哪怕从生到死，也无人在意。可偏偏，他生得一颗体察人世，怜悯人世的玲珑心。”
“一生为生计奔波，期间，他见识过苦心经营自己行为、雕刻自己面目、角逐不停的世人，也经历过暗潮汹涌、风云变幻、利来利往的世事……挣扎一生，困苦一生，他受尽冷落和苦楚，最终殉义，死在乱军之中尸骨无存，血洒无归山……可即便如此，他也始终快乐于自己的一厢情愿，他志在大同之世，为此，他一生致力于仙道，一生立德立言立功，历尽灾劫……这一生结束之后，蓦然回首，才发现在几十年如一日的不折不挠下，他的修行早已圆满，终于死而后生，陨灭凡体结成仙身，尸解成仙。”
“有那些过往，所以他给自己取名为‘客尘’。既然都做客红尘了，他又岂会不把红尘中人当成客？世间来客的身份，让他无情；心怀天下的玲珑心，又使他有情。在他眼中，引发世间动乱的名利权情无外乎都是毒药，他是不会让自己受陷于这些毒药的。”
听到这里，蓝兮瑶似乎更懂他了。初见楚客尘时，淡漠和悲悯俱在的他让兮瑶很是不理解，不理解一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如此矛盾的两种状态，那晚和他交心，对他的这种矛盾更是感受深刻，原来，淡漠是因为心酸的经历，悲悯是因为高洁的品性。
苌煜道:“百年前，神洲王朝分裂，五国并立，人界争战不休，生灵涂炭，又有瘟疫横行，彼时他背剑出山济世，孤身一人走遍五国，救人无数，当时混元仙尊执掌荼蘼峰，便特意把他招入门中。这许多年来，已经是首席大弟子。”
“我偶尔与他谈心，能听得出他平静中掩藏着深深的烦恼，他不止一次向我透露过，说他心为形役已久，重走天涯之情急切。师兄如此一腔浩然，说他联合邪魔外道觊觎你们什么东西，完全不可能！”
听他讲了这么多，蓝兮瑶释然了不少，但同时心也揪成了一团。
“苌煜师兄，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不必，现在可以放心了？不再怀疑了？”
“嗯。不过我觉得你有必要留个心眼儿，你师兄身边的人可不见得是善茬。”
“嗯？”苌煜听这话，很是摸不着头脑。
“我走了，告辞！”蓝兮瑶转身离去。
“呃……”苌煜一头黑线。
“苌公子。”下方突然传来一声呼唤。
“什么事？”苌煜一听这是朱子墨的声音，就把刚要探出去的身子又栽倒回屋顶上了。
“师叔师伯们请你来火阎阁一趟。”
苌煜跳下屋顶，漫不经心的看了朱子墨一眼。这个时候来叫，准没好事儿。
“好吧，领路！”
“惭愧，朱某自幼读书研墨，学规礼教，今日堂上失言，辱及仙门大宗，失礼之处，付讫海涵。”朱子墨拜了一个大礼。
“这……”他这么一来，搞的苌煜倒有点不知所措:“额，能主动道歉，看来也是个明理的，你这个朋友那我就交喽。”
苌煜笑呵呵地挥挥手，拍上他的肩。
明明是个习武之人，却弄得满身书生气，性情也如此迂腐呆板，不过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还挺有大家那范儿的！
“请随我来。”
……
到达火阎阁后，苌煜难免惊讶。
放置灭灵剑的地方怎得这般荒凉破败？
的确，这座高大的阁楼和宽敞的庭院就像几年没来过人一样，灰尘蛛网到处都是也就算了，这乌鸦啼叫，阴风吹拂的阴森诡异的氛围，未免与灭灵八剑太不相符。
苌煜问:“他们呢？”
“在里面。”
两人打开房门，往内一瞧，正好看到房间里密密麻麻的铁链正在一根根断裂，萦绕在铁链之间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红色字纹和满墙红色符咒正在房里疯狂暴走，随着房门大开，纷纷飞出门外，散向四面八方！
“不好！”朱子墨惊呼，连忙赶着去追那些符咒。
苌煜强自镇定，走到里屋一看，见七位庄主围着火阎剑所在的青铜巨鼎坐成一圈，每个人身前都结了一面八卦阵，灵力源源不断从八卦阵中注入鼎里。
他们面色苍白，汗珠直流，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发生什么事了？”蓝兮瑶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
“火阎剑里进了一具怨灵，让本是凶器的剑煞气流散，已经害很多人受了伤，我等正在施法压制这怨灵。”
“这么快就到火阎山庄了？”苌煜又惊又愣，一猜就知道一定又是贪图神剑的妖魔所为。
不过说来也奇怪，出了这么大事儿，师兄怎么还不见来？
“有什么办法能消灭它吗？”蓝兮瑶着急之下，原地直打转儿。
“没有。”苌煜摇头:“灵这东西，源于生灵之心，超脱六界之外，善恶存亡皆在人心一念，是我等六界生灵杀不死的。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压制，使其自然消亡。”
“师叔，不是说灭灵八剑嘛，用灭灵剑呢？”蓝兮瑶问道。
“想得太简单啦！八命无知无欲，恶世化凶，善世化祥，它们能灭世，却不能灭人的善念和恶念。人心，谁也控制不了。”苌煜一边说着，一边跑出院子，单手结印往天空一指，一道红光立时直穿云天，在天空炸成一朵红色的荼蘼花。
师兄啊，你可要快点啊！
苌煜从怀中取出一根玉箫，一曲浩然悠扬的《安魂》吹出，希望借此多少压制一下怨灵。
如此这般，没过多久，门外蓝光一闪，一人落地。
“师兄！”苌煜惊喜地冲过去，就差没一把抱住他了——来的可真及时啊！
楚客尘皱眉不发一言，掌心翻转，一把洁白如雪的岁尘剑已然在手。引剑出鞘，剑身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白色剑气顿时暴涨周遭，与此同时，青铜巨鼎之内的火阎剑破鼎而出，剑鸣不绝，极速击向岁尘。
两剑相击，黑白对峙。
看见这幅画面，众人皆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
弥漫在火阎剑上的黑雾汹涌澎湃直往岁尘里流泻，直至全部散尽。火阎剑露出火红色的剑身，哐当一声，径直掉落在地。
与此同时，岁尘剑上白光陡然削弱，黑气在剑身环绕翻腾。
“你这……”苌煜惊怒交加，“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呢，原来就是牺牲你自己的剑啊！”
楚客尘握着岁尘的手微微紧上几分，但依旧面色如常:“此怨灵生前本为岁尘所杀，此番若不用岁尘引它，他日必惹出大祸。”
“这……怪不得岁尘一出鞘，它就要迫不及待的附剑。唉，只可惜白白一把宝剑啊，要被怨气腐蚀殆尽了……”苌煜十分难过地叹一口气。
“敢问玉心仙，可知这怨灵来历？这么难缠，竟连你也没有办法么？”荆玉开口问道。
“它是元清绾之子，元梦华。”
“难怪！”众人恍然大悟。
见兮瑶一脸迷茫，苌煜小声解释道:“魔尊元清绾呢，有一子元梦华，一女元落芸。元梦华出生时浑身遍布灵脉，魔不魔仙不仙，被魔族当成威胁和异类，欺凌了百来年，后来他闯入人界滥杀无辜，被当时正在历练的师兄撞见，以岁尘将其斩杀。谁料群魔无道，竟把他的尸身吞噬了，分食得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魔尊更是把他的魂魄制成了千眼魔魂阵，也因此使得他怨念深种，集结成怨灵逃逸在外，凶怨之深，无人能解。只消再多几个像元梦华这样积怨难消的，金武纪的八剑之难就又要再次上演了。”
蓝兮瑶为之动容感叹:当真凄惨！魔道，当真狠绝！
怨灵之险总算堪堪避过，七大庄主此刻一个个都低头不语，作为长辈的火阎庄主朱云亭，向楚客尘单膝跪下:“朱某深知仙剑对尔等修仙之人的重要性，玉心仙竟牺牲自己的仙剑倾力相助，朱某深表感谢，也为我等护剑不力深致歉意！”
“庄主不用如此。”楚客尘将朱云亭扶起:“灭灵剑事关天下安危，自然是半点疏忽不得，何况前因既是由岁尘而起，后果理应由它来担。”
楚客尘面色冷淡，望着黑白二气混杂交织的岁尘剑出神良久，才道:“不多叨扰，后会有期了。”
“这便要走？不多留会儿吗？至少让我们表以谢意！”
“不必了，告辞。”楚客尘看了苌煜一眼……
苌煜会意，紧跟着师兄出去了。
“师叔。”蓝兮瑶站在原地，跪下来向七庄主恭恭敬敬地叩头，“兮瑶去了！”
朱云亭沉重地点点头，双目一闭一睁，叹气道:“那儿可不像自己家里，少惹事，不然别人可不会包容你！”
蓝兮瑶淡淡一笑:“师叔就只担心我去了以后会惹事，难道就不担心我被欺负么？”
朱云亭苦笑:“你不欺负别人就谢天谢地了，怎么会轮得到别人欺负你呢？切记，收敛！”
“知道了！”突然想到什么，蓝兮瑶又道:“告诉朱师兄，我会想他的！”
一想到那个人，再看到眼前这些人，蓝兮瑶莫名一阵感动。
以往，这个师叔总是最不苟言笑的一个，最能和爹串通一气教训她，可真正到了此时此刻，他一番肺腑嘱咐，反而叫人难以割舍，再看看其他六人，心头更加无法释怀！
蓝兮瑶拼命放下留念，起身，坚决走出堂门。
七人目光闪烁，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这样也好，让她留在荼蘼峰，也许的确比留在灭灵山庄要好，但愿她能刻苦勤勉，学有所成，报得水寒山庄之大仇！
这时，蓝衣少年出现在门外，进入房间后，右手虚空一划，无数符咒和字节出现在半空，自动归位。
朱云亭默念心诀，灵力凝结，把火阎剑重新放入巨鼎中，又在外加了层层封印，这才长舒一口气。
朱子墨刚忙完封印中符文的事，看到房间里只剩他们七个，问:“兮瑶他们呢？”
“回人家荼蘼峰去了呗！”荆玉白了朱子墨一眼:这小子，一来不先问他们是如何脱险的，倒是把心上人关心了个急切，真是重色轻长啊！
“这便回去了吗？”朱子墨脸上写满失望，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是在问别人，转而望向门外，出了神。
犹记得，这个师妹平时最喜欢拉着自己犯事儿，害他没少挨罚，可当她真正走了，沉重和不舍又是如此侵入肺腑！
真不知下次相见，又在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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