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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第 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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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乔生和所有人一样,都转头看着阶梯下,穿着不合身的蓝白相间校服的女孩子,匀速走上台阶,刚开始他还只是随意的瞥了一眼,没太注意看,等到那人走到英雄碑前,面对着他们时,他才看清楚那人的长相。

他乍一眼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然后扒拉自己身边的同学问:“这……这么快就到二中了吗?我怎么记得一中的学生代表还没上去?"

他身边的同学拽回自己的衣服:“你不是昨晚又去网吧通宵还没睡醒?这就是一中的!”

贺乔生揉揉自己的眼睛:“不对啊,这明明是二……"中’字还没说出口,就听上面的女生已

经从主持的老师手中接过话筒,神情放松地自我介绍说:"大家好,我是一中的学生代表江柠。"

贺乔生满脑子都在回荡着:我是一中的学生代表江柠。

学生代表江柠。

江柠!

他满脸不可置信的扒拉着他前面男生的衣服,指着上面的女生说:"她说她叫啥?"

他声音有点大,惹得周围人都向他看了过来,连他班主任都严厉的看了过来,看的贺乔生直缩脖子,讪笑着朝他班主任做讨饶的动作。

他班主任这才转过头去,继续看上面江柠的讲话。

贺乔生这才小声的问他身边朋友:“我刚刚没听清,她说她叫啥?”

“江柠。”他朋友说,说完发现贺乔生脸色不对,不由担忧地问:“哎,你不是吧?你别哭啊!”

贺乔生打掉他的手:“去!我才没哭!”

“要不要找把镜子给你照照?还说你没哭?”

贺乔生是真的想哭,他觉得自己还没恋爱,就失恋了,呜呜呜呜呜呜。

刚听到江柠的名字,他还没什么感觉,虽然他们四中也参加了联考,可他们学校一个进入全县前两百的都没有,所以联考这事在他们学校并没有激起什么水花,只知道这次联考吴中好像被一中给压

了,全县第一也被一中给夺了。

他们学校的老师还感叹:“自从一中换了孙校长后,一中的教学水平越来越高了,这次联考,前十里面一中占了六个,吴中才四个。"

/>这样的感叹不止他们高二的老师说过,高一的老师们说的更多,二中当时也在议论这件事,都说一中不光是和吴中分庭抗礼,现在更是要迎头超越了。

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因为他是高二年级的,只关注高二的成绩,连那个压过吴中取得第一的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自然也不曾关注她的名字,所以他听到一中江柠的名字,就和看到所有普通的学生一样平静又陌生,直到他抬头看到她的脸。

她和他之前遇到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他之前每次和她遇见,她都穿的很破旧,衣服是肉眼可见的破,可此时站在台上神态放松姿态从容的她,像是和他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可还没等他从他找到她的喜悦中高兴起来,就突然听到她说她叫江柠?名字是假的也就算了,连学校也是假的!她居然跟他说她叫马冬梅!

他以为她真的叫马冬梅,还每天去二中门口傻傻的等她,傻傻的找她,还让二中的门卫帮他叫马冬梅。

呜呜呜呜呜呜呜!

贺乔生一颗少男心,这一刻简直被台上的人给伤透了。直到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她并不想和他交朋友。她连真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

她说她是二中的!

哦,对了,她没说她是二中的,是他猜的。

那她也没否认啊!

贺乔生望着台上仿佛散发着光芒的女生,满心满眼都是被骗了的沮丧。怎么办?他又想写歌了。

想到这段时间,他每天去二中校门口去找她,就羞窘的恨不能用校服把自己头都给罩上,太丢人了!

经过这大半年的荤素搭配,营养充足的江柠身高已经蹿到一米六了,还是不高,身上的校服也不合身,与先前一中的宋培风相比,确实没有那么的鹤立鸡群。

她伸手笑着接过主持人手中的话筒,对递来话筒的主持人老师说了声谢谢,然后站在舞台的中央,面对着下面无数吴城师生。

这样的讲话,她前世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刚开始还是为领导写稿子,领导所有的演讲稿,全部都是她写的,如此写了好几年,领导往上升,带着她一起升,后来各种会议,各种场合,就轮到她来讲,不论是从缅怀过去,还是展望未来,还是从国家国策战略角度,她都随手拈来。

但今天这样的场合,面对的

都是学生群体,她并没有说太多,而是就像后世无数人想要对这些用鲜血和生命在保护守护我们的革命先烈们说:这盛世,必将如你们所愿。

她状态太松弛了,甚至,在此地如此肃穆凝重的气氛下,她脸上甚至带着一抹轻松的浅笑,仿佛在笑着与这些英雄对话,对他们诉说如今他们的现状、祖国在日益强大,人们的生活在日渐变好,老百姓们不用饿肚子了,不用再在战争中担惊受怕了,人们出门有自行车,往后还会家家户户有彩电、有手机、出门有轿车。

江柠说的这些,是所有人都不敢想象的好日子。

甚至很多人连手机是什么都不知道,电话都还不曾迁到千家万户,大哥大也才刚出来没两年,价格贵出天际。

可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她口中对现在对未来所说的一切,语气又是那么平静与笃定,好像只要他们去努力,就一定会过上那样的好日子。

她的姿态太从容了,从容到,仿佛那不是一个演讲台,而是她个人展示的舞台,她毫不怯场,毫不紧张,泰然自若。

可她的语气又是如和他们亲切谈话,与英雄先烈们在自然对话,让人如沐春风,丝毫没有压迫夺人之势。

江荷花望着台上仿佛并不夺目,却让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的女孩,她就像一个温润的珍珠,明亮又不灼人。

她自己因为从小成绩优秀,又是大队书记的女儿,周围所有人都是好话不断,捧着她的,她身上自有一分天然的傲气存在。

江钢琴因为是家中老来女,从小被她父母、哥哥姐姐们捧在手心里长大,因为有人无条件的为她撑腰,她这个自小在爱里长大的姑娘,个性张扬且真诚,身上自带一股全天下人都爱我的磁场。

而江柠,永远是跟在二人身后,安静聆听的存在。她甚至对她都没有太深的印象。

她能记起的,三人放学回来的路上,江钢琴永远都是蹦蹦跳跳的一首歌一首歌高声歌唱,永远穿着全村所有女孩子中,最好最贵的衣裙,穿最漂亮最好的鞋,无忧无虑,神采飞扬。

她自己是抬头挺胸的向前走,从不回头望。

江柠永远沉默的跟在二人身后,或者身边,安静的就像她们二人的影子。到此刻她才知道,当这枚影子,走到人前,却是如此明亮,明亮到有些刺目。

这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和江柠的位置

,像是被置换了一般,江柠才是那束光,而她是光后面的影。

原来被光遮住的影,是如此的难受。

谁要当影啊!

她才是光!

可那片光越来越亮,越来越盛,完全淹没了她。她突然倔强的扭头朝宋培风看去。

她个子矮,列队排在前面女生的队伍里,宋培风个子高,排在男生队伍的后面,她一眼就可以看到他脸上的表情。

果然,他也在看她。

他望着台上,眼里带着欣赏的笑意。这让一向自信的她,内心倏地涌出自卑的情绪。

过去她一直很自信的,从小,身边所有人都在夸她,夸她成绩好,夸她皮肤白净,她一直都很骄傲。

到了初中,她脱离了村里的环境,才逐渐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出众,可她依然骄傲,尤其是在江柠和江钢琴面前。

因为她爸是大队书记。

到了高中后,她就越发的泯然于众,她身边的人个子都在长高,只有她,初中是这么高,现在还是这么高。

镜子里的人皮肤依然那么白,粉粉嫩嫩,像个面粉团子。可她的脸型也像面粉团子一样圆,偏偏她长了一双小小的眯眯眼。

即使再自信的人,脱离了村里人的夸赞,在意识到自己原来长得如此普通,却喜欢上宋培风那样成绩好、人品好、长得好的人后,心底难免也会生出自卑的情绪。

如果江柠知道她的心理活动,或许会告诉她,一切让你生出负面情绪精神内耗的人,都不是适合你的人,喜欢可以,欣赏就行了。

可江柠不知道。也没有任何人对她这样说过,她就越发的自卑和自我内耗。

她看看台上从容自若的江柠,又看看宋培风。

忽然间心中产生了一股错觉,好像这两个人才是一个世界的,而她,明明是宋培风的同班同学,却离他们那样遥远。

江柏也在抬头看着英雄碑下镇定自若讲话的江柠。

童金刚趴在江柏肩膀上,抬头望着高台上的江柠感叹地说:“咱妹子可真优秀啊,咱们学校的学生代表居然是咱妹子啊!"

他们是想都想不到。

他们还以为会是高二的学生呢。

br/>江柏也是满心骄傲。

这一刻的妹妹似乎离他很远,远到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真实的世界是如此的贫瘠,可妹妹仿佛已经站到了他遥不可及的高处。

一阵如雷般的掌声惊醒了江柏,江柏看着妹妹,从那遥不可及的高处,又一步一步走回了他的世界,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江柠讲完后,向台下鞠躬后,她得到的掌声丝毫不比前面吴中的宋培风弱,众人完全没有觉得,她的风采不如吴中,甚至在她读稿时,他们的目光是全部集中在她身上的,完全忘了上一个人的讲话。

她微微欠身将话筒交还给了主持人,说是主持人,其实就是吴中的老师。

江柠是双手将话筒递还回去的,老师也下意识的双手接了回来,望着下面同样如雷的掌声,才开始念下一个高中的学生代表。

台下孙校长和张主任的脸色已经放晴了,张主任更是使劲的鼓掌,手心头拍红了,哈哈笑着对孙校长说:“我就说要选她当学生代表吧?就是有大将风范!你看看你看看,还能脱稿讲话。”他眼睛瞄了下吴中那边,“老汪还以为只有他们学校的学生代表能脱稿,我们一中就不能?他怕是为这一天准备许久了,就想在全城的学校面前压我们一头,哈哈,算盘落空了!"

他们当时还真担心,江柠回接不住宋培风的演讲,直接上去拿着个演讲稿磕磕巴巴的念稿子,那前后一对比,他们一中不是比吴中差远了?

谁知道江柠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如此稳得住,风采丝毫没有比吴中的宋培风差,要知道宋培风父亲可是县里一把手,从小到大这样的场合不知道见过多少,能够有那样的风度,他们完全不奇怪,可这小姑娘却是农村考上来的,气场也能丝毫不弱于他,着实让他们意外了,可不得高兴吗?

他还特意朝吴中的汪主任眨了下眼睛,笑了一下。

汪主任此时已经收敛了笑容,被张主任的wink给辣了一下眼睛,面无表情的转过了脸,心里哼了一声:看他那张得意的老脸,得意个什么?他们吴中的宋培风难道差了吗?

二中的学生代表上去讲话的时候,都快紧张死了,他一直在默念自己写的稿子,一直到上台前一刻,他还在纠结,自己是要脱稿讲,还是照着稿子念。

可他上台后,望着下面乌央乌央的黑色人头,紧张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词都想

不起来,只好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写的稿子,在吴中老师举着话筒的帮助下,僵硬地念完了稿子,自己在台上具体说了什么,他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连最后的鞠躬都忘了,同手同脚的下了英雄纪念碑的高台。

之后就是一个学校一个学校的上台,全都是对着稿子念,直到最后一个小学学校的小学生,声情并茂的念完了她的稿子,才终于开始了返程。

家就在附近的学生,和老师们说,他们自行回家。

老师们不放心的叮嘱了又叮嘱,叫他们注意安全,这才放他们回家。

回去的途中,队伍就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整齐了,气氛也不像早上来的时候那么凝重,而是相互嬉笑打闹着,神色轻松。

江柠也和徐秀丽、何小芳她们走在一起,何小芳还在夸江柠呢:“柠柠,今天你和吴中那个男生,你们俩说的太好了,全场那么多人,就属你们俩说的最好!"

"对啊对啊,我看到那个男生讲完后,班主任脸都黑了!"刘萍大嗓门地说。王老师就在她们身后。

汪霞也说:“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都听不下去了,太长了,我腿都站软了!”上一次她们这么站,还是军训的时候站军姿。

刘萍抱怨道:“我腿也麻了,来的时候就走了十公里,回去还要走十公里,要是有个自行车就好了!"

卢雪花打断刘萍的抱怨说:“今天没下雨,要是下雨了更难走!”往年下雨过来扫墓,那才真真是欲断魂呢。

此时已然是吴中走在最前面,然后是一中,二中,三中,四中这样的顺序往回走,每个学校的校服都不同,很好分辨。

贺乔生穿过三中的人群,又穿过二中的人群,终于走到了一中这里,在人群中寻找着江柠。每个人都穿着校服,从后面看过去,所有人都长的一样。

他不停的往前走,然后一个个的找,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了江柠,双手作喇叭状高声喊她:“马冬梅!"

他是走到马路中间,倒退着喊她的,江柠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幽怨的眸子里。刘萍还在好奇的左右看呢:“他喊谁呢?谁是马冬梅?”

此时在和江叔爷爷一起巡山的江爷爷,手里拿着个大喇叭,一边巡山一边往人多的地方喊:“森林防火

!人人有责!祭祀祖先!火灭了再走!"

山上许多人都认识这个老守林员,笑着和他打招呼:“老爹爹今天辛苦了!”

"老爹爹嗓子都喊哑了,快来抽根烟歇会儿吧!"

江爷爷虎着脸:“山上可不能抽烟,之前新闻上还报道过一颗烟头导致的山火大家都忘啦?这几天没下雨,地面晒的干燥,去年冬天的树叶地面上盖着厚厚一层呢,一点火星整片山林都没了!"

原本打算抽烟的人连忙将手中的烟收起来:“是是是,老爹爹说的是,山上是不能抽烟。”每年年底和清明节这段时间,都能从新闻里看到哪里又爆发山火的消息。

还有人满不在意地笑嘻嘻地说:“清明节哪有不下雨的?今天不下雨,明后天也肯定要下,你看这天阴沉沉的,哪怕有山火,一场雨也浇灭了,老爷子太谨慎了些。"

江爷爷沉着脸说:“这可是家门口的山,真要烧起来,住在这里的几个村子都得烧光,你承担的起这个责任吗?"

“好好好,不抽不抽!”见江爷爷真的生气了,说话的人忙将点好的烟给掐灭了。

江爷爷是一路走一路检查,每个坟堆前都检查的很仔细,遇到没烧完的火堆,就连忙铲土将冒着烟的火堆埋上,再在附近仔仔细细的搜寻,看有没有飘出来的火星。

江爷爷和江叔爷爷都在巡山,江家的祭祖活动是江大伯带着他三个儿子去的,等做完祭祖的工作,江大伯习惯性的带着三个儿子,去帮江爷爷巡山,直到半下午没什么人了,才拿着铁锹对江叔爷爷说:“每年清明给老头子巡山,都干习惯了。”他笑着说:“小叔,明年我就不来了,换国安国良来帮你巡山了。"

江大伯的个子很高,但他三个儿子的身高都有些遗传江大伯娘,身高只是中等,三个儿子,长子的脸直接复制粘贴了江大伯娘,次子的脸就直接复制粘贴了江大伯,次子因为年轻,现在看还不明显,二十多年后,前世江柠某年过年回来,二堂哥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江大伯。

江大伯他们走的时候,手里也没空着,去后山挖了两蛇皮袋的鲜笋回去了。

几乎每个清明节回来上坟的人,都会带上菜篮子和铁锹,铁锹一来可以爬山当手杖用,很多坟堆已经被疯长的杂草荆棘覆盖,路都没有,得要临时用铁锹重

新铲出一道路来,坟堆旁边的杂草也要用铁锹砍一砍,修一修,不然第二年可能就找不到坟头了。

铁锹还有个用途,就是挖花草。

杜鹃花、金银花、野枸杞、野山楂,很多在吴城、邻市、镇上定居的人,舍不得花钱买花买草,就在这一天到山上挖几株花苗带回城,后山的竹林,更是被挖的坑坑洼洼,一片狼藉,只要是露头的鲜笋,没有一棵能够在今天逃脱人类的铁锹和魔爪。

下午山上人渐渐少了,只偶尔才能听到一声短促的鞭炮声。

江爷爷见没什么人了,又仔细巡视一圈,与巡那头山的江叔爷爷碰头,确定没问题后,两人一起去山神庙那里,将山神庙附近的各种烧纸的纸堆火全部灭了。

山神庙在山脚,但沿着山神庙上去的这一路,全是坟。

当地的老人都还挺注意保护老家的山林,烧的纸堆,都会用土掩埋灭火,但很多年轻人却不管这些,反正山被烧了也不关他们的事。

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多,江叔爷爷邀请江爷爷回小屋吃饭,江爷爷把铁锹给他,说:“我就不去了,天快黑了,我下山到桂香那里随便吃点。"

桂香是江大伯母的名字。

清明节因为上山的人多,到处都是鞭炮的响声,山里的豺狼动物都会跑的远远的,下山的这段路并不危险。

江叔爷爷说:“这段时间我和卫红摘了许多蕨菜和酸笋,明早上我给你送下来。”

江爷爷脸上浮现出笑意,乐呵呵地说:“笋好,柠柠喜欢吃笋。”

江爷爷其实是不喜欢吃笋的。

作为看了几十年山的老守林员,山上的东西被他吃了个遍。

过去没东西吃时,江爷爷每年都会晒大量的笋干、腌酸笋、蕨菜干,给妹妹家、女儿家、小舅子家、亲家、等等家家户户送一大包笋干、蕨菜干。

蕨菜生长速度非常快,每到春日,一场春雨洒落,漫山遍野都是蕨菜头,你要不趁着它们正鲜嫩的时候,赶紧摘了,没两天时间它的叶子伸展出来,不能吃了。

镇上、城里的人爱吃蕨菜,本地人却是吃到看都不要看,山上的蕨菜多到都没人去摘,也没人会想着摘来去卖钱,都觉得,猪都不吃的东西,还能卖的掉?

但是江柠爰吃。

论是鲜笋、酸笋、笋干,还是蕨菜干,她都爱吃。江爷爷越是下山,脚步就越轻快。

到了老槐树下,树下系着牛,栽种着老槐树的防水高台上,坐着许多闲着无聊吹屁的老人,他们看到江爷爷,就笑着打招呼:"老发财你还舍得回来啊?今年讨饭讨到几个钱啊?"

江爷爷随口就吹:“一万个钱!”

逗的大家哈哈大笑:“一万个钱,那你真是老发财了!”

江爷爷笑呵呵的走上高台,坐到他们中间去,美滋滋地望着这些哈哈笑的老家伙们,心里真是寂寞如雪啊!

唉,我说实话,怎么就没人信呢?

吹完牛的江爷爷心情非常好,晚上歇在江柠老家的房子里。

第二天一早,江叔爷爷就挑了两个大麻袋下来,一个麻袋里装的都是早上新挖的鲜笋,一个麻袋装着一个菜坛子的腌酸笋、笋干、蕨菜干、茶叶。

“我给你挑到船上去吧?”

现在船就在江家水田不远处的堤坝口,由于现在水位升高,河堤两边有非常多的蛇和黄鳝,都不需要渔网,只需要拖一团浮在水面上的水草上来,往堤坝上一扔,水草里会迅速的钻出一条条水蛇、菜花蛇、火萤蛇、黄鳝等物,你就拿着塑料桶捡就行了。

捡完后,再将这些大团的水草扔回河里,等着明天继续来拖水草捡黄鳝和菜花蛇。

江爷爷说:“船就在家门口,这么点路我都挑不动了?你回去吧,好好巡你的山去。”

早上江大伯母一大早就起床,给江爷爷、江大伯他们做了面条,卧了个荷包蛋。江大伯也要在今天带着儿子们去水埠镇新街建房子,会和江爷爷坐同一条船走。

今天回城的人非常多,河堤边足足停着三条船。

水位的升高,使得行船也成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越是靠近村子边沿越是危险,因为原本高高在人们头顶的电线,因为水面的升高,将电线柱子淹了,电线离水面有的只有一两米,稍稍一个不注意,船就有可能撞到电线上去。

水是能导电的。

电线如果撞到船舵的把手上,也非常危险。所以人们都尽量在白天行船,晚上是不能行船的。

江爷爷心满意足的吃完,江大伯娘又拿了一大包晒干的米面出来

给江爷爷带上:“柠柠最爱吃我做的米面了,你拿到吴城给柠柠吃!"

江大伯就不满地说:“你这个婆娘,有什么好东西不想着你几个儿子,老是想着柠柠,等柠柠结

婚嫁出去了,一年还不知道能回来看你几回?”他一脸不屑地说:“一天到晚就想姑娘,姑娘有什么

用?"

就好比江大伯娘自己,因为是隔壁县嫁过来的,路途遥远,江大伯娘有时候两年都回不去娘家一趟。

气的江大伯娘就瞪他:“你能不能少说两句话?给柠柠拿点米面也多话?”

"行行行,我不说,我不说行了吧?"

已经分家单过的大堂嫂看不惯自家公公的小气劲,闻言也笑着说:“就是说啊,米面都是自家做的,又不是花钱买的?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姑娘,妈偏疼一些也是该的,这又不是灾年没粮食吃?"

一说到灾年,众人都沉默了。

江大伯望着门外银白色的河面,满脸愁容地说:“这雨要是再下下去,讲不好就是灾年,水都到了家门口了。"

说是家门口,还夸张了些,因为目前为止,水还被挡在了河堤之外,还没对河堤这边的农田造成影响。

江爷爷对江大伯说:“今年的粮食别往外卖了,我们这里每隔十来年就要发次大水,这都十年没发过水了,就算不是今年,也是明年后年,还是要做些准备,本地粮今年别种了,都种杂交稻。"

本地粮食好吃,但亩产不高,杂交稻口感比不上本地粮,但高产,往年他们都是一半杂交稻,一半本地粮混着种,看今年这情况,还是都种杂交稻吧。

江大伯这次没杠,点头应是。

他家是新建的楼房,稻仓建在了楼上,建的也大,防水高台建的也高,不怕洪水。

“是要多存点粮食。”

几个人沉默地从江家出发,担子是大堂哥挑着的。

从家到船也不远,船上人非常多,船舱里面放满了东西,大堂哥也将江爷爷的东西放到船舱当中,几个人坐在床沿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良久,江大伯才叹道:“幸亏现在不只是靠庄稼过活。”

他们这回接的活是水埠镇

新街建的房子,整条街道的两边都要建成一模一样的三层楼,一楼的前面是铺面,后面是厨房,二楼三楼住家生活,前后两间房,总共四间,一家人住绰绰有余。

江大伯就想在新街给小儿子买套房子。

街道建的又宽又新,十分漂亮,街头不远处是镇初中,街尾不远处是初高中一体的镇高中,以后肯定也不缺人气。

这条街刚建成的时候,许多在外面打工挣了钱回来的年轻人,都来新街的买房子,以为新街会和镇政府规划的一样,逐渐取代老街,成为新的繁华街道。

谁知道直到二三十年后,这条街还是冷冷清清,小猫影子都见不到两三只,反而是老街区,几十年如一日的繁华热闹,连带着十字路口上下左右的街道两旁店面都跟着越来越火爆。

因为老街直通渡口啊!

河对岸的所有人,想要去邻市或者吴城,都要坐船到渡口,再穿过整条老街区,到达可以坐车的十字路口,十字路口,向右一个小时就是邻市市区,向前一个半小时就是吴城,这样优越的地理位置,什么都没有的新街怎么比?

江大伯现在就美滋滋的想着,等新街的房子建好后,他给三儿子在新街买套房子,以后小儿子也和小妹一样是镇上人了以后在镇上有个铺子,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日子过的不知道有多舒服。

想到他给三个儿子都建上了大楼房,小儿子以后还能在镇上有铺子,再看看弟弟一家,至今还住在那个矮小破旧的半砖石半土墙的房子,就觉得,念书有什么用啊?有这钱给三个儿女念书,不如早早把大楼房建起来了,住的舒服,看着也气派,哪像现在,谁背地里说起他弟弟一家,不在背后笑话他傻?

江爷爷完全不知道江大伯内心正在嘲笑江爸,从蛇皮袋里拿了一袋子鲜笋和笋干、蕨菜干给江大伯:"这些你给小凤送去。"

江大伯他们还要去江姑父家喊江姑父一起去新街建房,顺手的事情。

江大伯接过来笑呵呵的说:“老头子想着国平,想着小凤,就是不记得心疼心疼你大儿子。”江爷爷知道江大伯还在怪他分家后把工资全部给了江爸的事,也没说什么,沉默地就上了车。

大堂哥拽了江大伯一下,低声说了句:“爸,你少说两句。”

他们小时候爷爷对他们都是一视

同仁的疼爱,后来江爷爷把工资都给二叔,也是在二叔养鸡场倒闭欠债之后,所以他们心里并不怪江爷爷,反而很尊敬江爷爷。

"怎么了?实话还不能说了?"江大伯笑呵呵的,乐哉乐哉的带着三个儿子去干活。

江爷爷一路沉默着到了吴城,原本是想将鲜竹笋挑回店里的,可一蛇皮袋的鲜竹笋分量不轻,这时候他才察觉,自己真的老了,这么一点担子都挑不动了。

他不知怎么,想到自己十二三岁时,父亲骤然去世,面对着还在坐月子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幼妹幼弟,他茫茫然地跟着村里长辈,去碳洞挖煤,靠背煤矿来养家的事。

后来又经历三年大~饥~荒,一家人差点全都饿死,他们这里的河滩全都被挖空了,他又跟着村里人一起跑到几十里外邻市的河滩上挖莲藕,寒冬腊月,赤脚站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那样濒死的饥饿与寒冷,他至今都记得。

他抬头有些恍惚地望着吴城汽车站,因为是清明节,回城的人多,车站车来车往,十分热闹。这简直是他过去做梦都不敢想的日子。

真的都不一样了,真的都不一样了。

过去的那些苦难,真的都过去了。

他到店里时,江柠正在对着电脑霹雳啪啦的码字,今天是周末,江柠和江柏都在店里。她还没看到江爷爷呢,童金刚就已经迎了上去:"江爷爷回来啦!"

他热情地结过江爷爷手中的两个大蛇皮袋,"哇,什么东西这么沉?是不是好吃的?"

江爷爷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进店铺,笑呵呵地说:“是柠柠爱吃的笋,还有你大伯娘送的米面,柏子喜欢吃米面。"

他坐到躺椅上,打开蛇皮袋,一样一样的从里面拿出东西来:“你小叔奶奶炒的茶叶、蕨菜干、

笋干,还有泡的酸笋。”他将酸笋递给江柠:"她知道你爱吃,泡了一大坛,你带到学校去吃。"

又拿出一个袋子:"这是米面,柏子,你拿些出来给金刚带回去,还有笋,你多拿几根。"

“不用不用不用。”童金刚连连摆手。

江爷爷笑着说:“拿着吧,都是自己家做的,笋也是山上挖的。”

金刚这才没有推辞:"那谢谢江爷爷了。"

江爷爷分配好了东西,又坐在摇椅上,摇摇晃晃的看着店铺外了。

江柠用紫砂壶给江爷爷用今年的新茶泡了壶热茶,放在他手边,提醒他:“爷爷,茶刚泡的,烫着呢,你别直接拿着就喝啊!"

江爷爷悠远的目光又从外面落回到江柠身上,看着小孙女唠唠叨叨,心里高兴,嘴上却说:“晓得晓得,我又不是小孩子,这还用你说?"

江柠又在江爷爷腿上盖了厚毛毯。

江爷爷的腿一到天阴就钻心的疼,现在缓解了一些,可还是疼。他疼也不哼哼,也不跟任何人说,就自己忍着,扛着。

江柠是知道他疼的,她坐在他躺椅旁边,伸手帮江爷爷按着腿。"不用按,没事,不疼。”江爷爷说:“你看你的书去。"他目光落在店铺外面的街上,慢慢悠悠的摇晃着。目光看似很近,又好似很远。

江柠一边江爷爷按着腿,一边柔声说:“爷爷,咱们店里现在有电话了,你下次到了车站,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去接你,好不好?"

江爷爷目光这才从远处,落回到孙女身上。

刚抱到他手里时,她还比猫崽大不了多少,一眨眼,孙女都这么大了,会担心他,会心疼他了。

他眉眼间的皱纹不自觉的就舒展开,目光慈霭地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满足地将头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一摇一晃地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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